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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冷月(121)

江白矮身席地而坐,背靠在梅树上,闭上眼睛,仿佛间似又回到了那一天,梅花怒放,如火如荼,从花树间掉下一个白衣的仙子,那是梅的精灵,他伸手接住了,便若接住了一个美梦,朝朝夜夜相系。

方灵灵也在他身旁坐下,同样靠着老梅,闭上眼睛,似也沉浸于往事之中,脸上似喜非喜,似悲非悲。

“以前我最喜欢来找老梅说话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不可以与旁人说,但说给它听却是可以的,所以我一直把这株老梅当年作朋友,这世间唯一肯听我说话的知己。”江白喃喃开口道,不知是说给方灵灵听还是说给老梅听,更或是说给自己听。

“我以前最喜欢跟着爹闯荡江湖,四处行侠仗义,恣性任情,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没有什么是不敢说的。”方灵灵也喃喃轻语着,不是要说给谁听,而只是想说说而已。

“有时候,我就在想,若是这梅林中有精灵该多好啊,就象小时候奶妈讲的神仙故事,又或象传奇小说所写的那样,花修炼千百年后便会成精,化为美丽的仙女,她们温柔多情,善解人意,与有缘的人结缘相伴,那样的话,就有人陪我说话了,我可以讲真心的话,而不会有人指正或指责我。”

“那时候的我,在江湖比剑斗酒,逐花弄月,登泰山游东海,访高人结良朋,人人称我为快乐的俏百灵,人人宠着爱着,那时候是多自在多惬意!”

“那一天,我也如往常一样,把所有的心事都说给老梅,却不想真有梅精在回答我,然后就从树上掉下一个仙子,被我双手接住,我惊呆了,以为是在梦中。”

“那一晚,是个满月夜,月象银盆一样高高挂在天空,院子里开了一树桂花,爹买了锁心斋的桂花酥,配一壶碧螺春,赏着月,闲聊着一些江湖趣事,聊着聊着夜了,人也正昏昏欲睡时,院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方大侠,龙渊剑可安好?’,然后院门被人推开了,一个人轻轻松松的走了进来,锦衣玉带,面带微笑,若闲庭信步一般走来,一直走入我眼中。从来不知道,原来人也会发光的,而那个人的光芒却是连月也为之失色!”

“后来,我更喜欢来梅林了,总幻想着有一天能再见到梅花仙子,那时,我一定要抓住她。可是梅林中却再也无梅花仙子的影子,每次都抱希望而来,怀失望而归。”

“自见过那人以后,我的眼中心中便只有那一个影子,可那个人的眼中却从未看进过我,偶尔瞟我一眼,我都会激动得心跳不止,而他却只是当我是一个不解世事的小丫头。”

“等我终于再次见到梅花仙子时,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已一盆冷水泼下,原来她并非仙子,而是我最钦佩之人的心上人,是一个我可望不可及的人!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呢?只觉得原本明朗的天空怎么一下子变得灰暗阴沉了?心口又是被什么压住了?压得我没法说话,压得我六神无主,那一天到底怎么过完的呢?好象记不清了。”

“后来,我见到了郑姐姐,也知道她的心意,更知道了他原来有一个公主妻子。压住心头的酸与苦,我偷偷的跑去看那位公主,心底里想,那种金枝玉叶肯定骄傲蛮横,哪及我的天真可爱,娇俏可人。后来在清香四溢的桂花树下,我见到了那位公主,只一眼便让我从天跌至地,那种绝代风华令我自惭形秽!”

“后来我想,能够再看到她,已是福气,况且还能成为她的朋友,那是几多人修几辈子也修不到的缘呢。于是安安心心的做她的朋友,只盼着她眉眼间的那份漠然能褪去,只盼着她能永远和她心爱的人在一起,只盼着她能开怀无忧的一笑。”

“我回到家,一心想着,他有那样的公主为妻实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既然如此,那自己便不要再抱痴想了,想着他幸福了,自己便也是开心的。”

“可是为何看着她着上嫁衣时心头会有针刺一般的痛?为何心头会有这种又酸又涩又苦的滋味?为何看着别人抱起她自己会有杀人的冲动?”

“可是这些年过去了,为何总是忘不了那个影子?为何总是盼着在桂花烂漫的时候他能微笑着向我走来?为何今天见着了他会有大哭的欲望?为何对他的视若无睹会痛会怒?”

“为什么?”

两人同时傻傻的问对方,相对一看,彼此都是一脸的悲痛与苦涩,眼中都是一串不肯落下的泪珠。

“想哭就哭吧。”

两人同时说道。

“哇呜呜………”

两人忽然抱头痛哭起来,把那藏在心中所有的苦与痛全喧泄出来,哭得天昏地暗,鸟雀惊飞,整个梅林都陷入一片凄哀黯然。

这两个人,他们是夫妻,可是却一直是视对方为陌人,从未从亲近过对方,从未这样头颈相依,从未从心灵相近,只有这一刻,在这彼此最痛、最脆弱的一刻,两人才是坦心相交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色暗下来时,两人才止住哭声,抬首看向对方,彼此的衣裳上都沾有对方的眼泪与鼻涕,彼此脸上都挂着残泪,鬓发凌乱,眼睛红肿,鼻尖通红,男的不复平日的俊俏潇洒,女的也全无白日的娇俏明艳,已是将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在对方的眼中了。

两人静静的对视,并不觉得对方有多丑,也许是因为吐出了藏在心中的秘密,也许是因为分享了对方的密秘,两人只觉得轻松些,对方变得亲切起来,不再是相看两相厌了。

“回家去吧。”江白开口道。

“嗯,回家。”方灵灵点头。

两人起身,江白顺手牵起她,她也未挣扎,就让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两人相依相牵的往家走去。

当风倾雪醒来时,已是夜深人静之时。

“公主,您醒了?”

刚睁开眼,即听得耳边有娇柔的浅唤声,转头一看,两名模样清秀的丫环侍立于眼前,再看看,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陌生的房间。

“秋将军呢?”风倾雪起身问道,一起身竟发现自己完全使不着力,身子软软的。

两名丫环忙扶起她,那着绿衣的、有着温婉笑容的道:“公主,将军在前头处理事情,他叫我俩以后侍候公主,我叫兰佩,”然后指指另一黄衣丫环,“她叫菊簪。”

“兰佩,菊簪?兰佩紫?菊簪黄?”风倾雪笑笑,“名字取得挺雅的,只可惜现在不是兰佩紫、菊簪黄的时节。”

那着黄衣的、面容颇为俊俏的挽着一件白色罗衣为她穿上,“今天将军一到行馆即挑了我俩来侍候公主,我本来叫丽菊,她叫香兰,但将军说这名字太俗,不配公主,便随手抽了一本书,然后就给我俩改了名字,我改叫菊簪,她改叫兰佩,我们也没读什么书,但想着肯定比原来的名要好多了吧。”

“嗯,不错。”风倾雪轻轻点头,环顾四周,绿烟轻罗帐,蓝田白玉屏,紫金香兽炉,青铜菱花镜,米芾烟雨图……这房中摆设无处不是精致典雅且极像在侯府时住的房间,而己身的嫁衣却早已换下,不知去向。

“公主可喜欢这房间,这全是按将军的吩咐而布置的,傍晚前才弄成的。”兰佩将风倾雪扶至妆台铜镜前,着手为她梳头。

“嗯。”风倾雪只是淡淡的点头,并不置评。

“咚咚。”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想来是厨房送饭来了。”菊簪去开门,门外站着一名小厮,手端托盘。

“菊簪姐姐,公主醒了吗?”

“刚醒了,这个给我吧。”菊簪接过托盘,小厮道谢离去。

“公主可饿了?将军怕饭菜冷了不好吃,加热又不鲜,因此吩咐厨房每隔半个时辰就为公主独做一次,这样公主一醒来就可以吃上了。”菊簪将托盘放置桌上,不过是三样小菜,一碗米饭,但清淡素凈,正是风倾雪喜欢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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