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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种生命(99)

顾襄什么都帮不上,她有些喘不过气,跑到了阳台通风。

阳台地上撑着湿漉漉的雨伞,这是刚才出门用过的,放这里晾干。

衣服还很潮,顾襄握住墙壁的晾衣杆升降扶手,想把晾衣杆摇上去。升降的那根线似乎坏了,到了半途变得松松垮垮,晾衣杆一动不动。

她有些焦急,使劲地摇,摇了几下,一只大手叠了过来。

顾襄说:“衣架坏了。”

另一只大手扯了扯升降线,把线抻直后,再握着顾襄的手,慢慢摇动把手。

晾衣杆终于升了上去。

高劲从背后将人搂住,嘴唇轻触她的额角,想了想,说:“香香,我教你怎么做。”

顾襄回头,对上他的双眼,她急躁的心绪渐渐安稳。

高劲先教她,老人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再吃,食物的软烂程度,排便和排尿怎么操作。

再教她,老人在后期可能会出现的情绪异常,状态异常,她应该如何沟通。

又说家里应该常备一些什么药物,最后告诉她,身为病人家属,她的情绪一定要健康。

这些都是临终关怀的基本常识。

临终关怀不仅仅局限于医院。

高劲把人抱到怀里,低声说:“有什么不懂不会的,都有我,我们不着急,慢慢来。”

顾襄把身体的重量都卸在他身上。

高劲没回自己那,他把笔记本电脑拿了下来,坐在文家客厅查资料写论文,姑妈一家过来看看文凤仪,佟灿灿望着他欲言又止。

一堆人都在文凤仪的房间,高劲敲击着键盘,头也不抬地说:“你这大嘴巴,没说吧?”

“谁大嘴巴了!”佟灿灿抗议。

高劲道:“那你千万要做到。”

“不就瞒着嘛,知道了知道了!”佟灿灿小声关心,“哥,丁子钊说要不走走于主任的后门?”

高劲蹙眉:“馊主意,你跟他处一起别学坏。”

“那你说怎么办嘛!”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别瞎操心。”

“现在社会上这种语言暴力攻击还少嘛,多得是人云亦云,舆论就能给你定罪。”

高劲停止打字,对佟灿灿刮目相看:“你能想到这些?”

“你当我傻?!”

高劲笑了,他叹口气,耐性道:“我心里有数,你真的不用担心,在你爸妈面前少说医院的事,尤其对着香香,她脑袋瓜机灵,你一个不小心就会露陷。”

“你能瞒到什么时候啊?”

高劲继续打字,答非所问:“正好趁这段时间有空,我能把论文写完。”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天高美慧买菜回来,冲到十二楼拍门,没人应,她又冲回楼下,急得都忘了屋里有病人,大声叫唤:“高劲!高劲你给我出来!”

门打开了,高劲穿着居家服站在里面。

高美慧急切道:“你告诉我,你这到底是自己放假还是医院给你放假,我今天碰到你们护士长,她问你现在怎么样,什么怎么样啊,啊?到底哪个挨千刀的举报你说你玩忽职守?!”

高劲没来得及制止,高美慧已经唾沫横飞地把话说完。

“高劲——”

高劲回头。

顾襄捧着刚拌好的米糊,盯着他:“怎么回事?”

高劲找不到任何借口,他只好如实交代。

坐到沙发上,他把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高美慧气急攻心,“你告诉姑妈那户人家住哪里,我找他们去!”

高劲无奈:“行了姑妈。”

顾襄冷静地多,她只是揪着自己的手指头,高劲随即握住了她的手。

顾襄问:“现在医院有调查结果了吗?”

高劲:“没有这么快。”

顾襄:“你觉得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高劲:“我相信公正。”

顾襄点头:“那我相信你。”

高劲笑,摸了摸她的手指头。

高美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就这样了?”

两人一同无言地望向她。

高美慧莫名觉得自己被喂了一嘴狗粮。

***

高劲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他把楼上的盆栽搬了一些下来,放到文凤仪的房间,还把他的空气净化器也贡献了出来。

写写论文,陪文凤仪说说话,他隔段时间就记录下文凤仪的病情,俨然把这里也当成了医院。

文凤仪吃饭要人喂,她的牙本来就不好,现在咀嚼能力也在退化,顾襄一天喂她四顿米粉,再加上一些蔬菜糊糊。

高劲指导她:“明天可以吃点主食。”

顾襄问:“可以吃饭?”

“把青菜煮得软烂一点,给奶奶拌饭。她的肠胃能够适应,这样有利排便。”

顾襄记下了。

在高劲放假的第四天,网络上出现了瑞华医院安宁疗护中心草菅人命的新闻。

顾襄在当天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褚琴开口就道:“香香,我准备回北京了,你跟我一起回吧。”

顾襄说:“你知道奶奶生病了,需要人照顾。”

“给她请保姆和护工就好了,她还有其他亲戚。”

顾襄在用高劲放在茶几上的电脑看微博上的消息,网友评论里说“又是微博执法”。

她拂了下头发,身心俱疲,道:“妈,你跟奶奶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是顾襄第一次正面问及过往,电话那头的褚琴没有心理准备,沉默了许久。

顾襄缓缓地说:“奶奶之前一直好好的,那天早上她只是崴了一下脚,忽然就变成了这样。她连翻身都已经做不到,讲话别人也听不清。你不需要来看她,但我希望你不要干涉我。”

“你就是这么跟妈妈讲话的?”

顾襄一声不吭。

褚琴:“你是不是以为人快死了,过去就该一笔勾销,死者为大?抱歉,你的妈妈没有那么广阔的胸襟,我的青春都献给了他们顾家,可是他们不把我当人。我可以原谅你爸不顾及我们母女,把家当都输光,但我绝对不能忍受你爸在赌桌上有外遇,而你的好奶奶居然帮他们打掩护,瞒了我整整两年,两年!”

顾襄一怔。

她走到文凤仪的房间门口,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人。

文凤仪侧身躺着,这会儿她没睡,眼睛看着外面,见到顾襄,她眼里有一丝亮光,摊在床上的手朝外面伸了伸。

顾襄听见电话那头还在说:“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现在已经到了谈恋爱的年龄,所以我也不再遮遮掩掩。我对他们顾家已经仁至义尽。”褚琴叹气,“香香,我没有不让你照顾你奶奶,凭良心讲,她对你不错,所以这次我才会同意你回来跟她住一起。但这决定目前来看,似乎是错误的。你的记忆没有恢复,网络上还传出了那些离谱的谣言,你那个男朋友也惹了官非,我希望你能跟我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再想接下来的计划。”

顾襄依旧站在房门口,她望着文凤仪,道:“高劲不会有事的,他是被诬陷的。”

“我没有说他做过不道德的事,但苍蝇不叮无缝蛋。我希望你能多点时间考虑清楚。”

顾襄没有回应。

结束通话,她又在房间门口站了许久,床上的老人渴望地看着她,顾襄踟蹰几秒,慢慢上前,在她床边站定。

床上那只苍老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来。

顾襄将她握住。

半小时后,她坐电梯到了地下二楼,走到高劲的停车位。

高劲从车里钻出来,他手上还拿着抹布,脚边是一个提桶。“怎么下来了?”

顾襄说:“看你擦车擦半天,过来看看。”

高劲折了下抹布,笑着道:“这个月一直下雨,我也就没去洗车,车子里都是泥,反正有时间,慢慢擦。”

顾襄道:“我帮你。”

高劲拧一块干净抹布给她,“你擦一下窗户。”

顾襄听他指挥,擦完一边窗户,打算洗抹布,高劲没让她碰水,拧干净手上这块,跟她交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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