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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103)

“回上海来见识多了,脾气自然收敛了。”容嘉上客气而疏离地一笑,“我去用一下洗手间,失陪。”

洋楼的布局都差不多。容嘉上从洗手间里出来,从后门走了出去,站在后院墙角,点了一只烟抽着。

“你这喜欢躲后院抽烟的习惯还是没变呀。”桥本诗织笑容明媚地走了过来,“怎么?嫌我哥烦人?”

容嘉上吐了一口烟,道:“他倒是一点没变。”

这可不是夸奖的话。桥本诗织暗恨兄长没出息。不然,桥本家只有两个儿子,长子病弱,次子只要不太差,出头都极容易。可次子真的是烂泥一块,敷不上墙。

“我倒听说你表现不错,家父对你赞不绝口呢。”桥本诗织靠近容嘉上,伸手从他口袋里掏出了烟盒,抽了一支烟出来,“你当年还整天抱怨不想继承家业,想从军。现在想通了?其实谁年少的时候没有一些不切实际的理想,我还想着做女明星呢。你家有偌大的家业,又是长子,多少人烧几辈子高香丢求不来你这么好的命。听我哥说起来,你现在在你家公司也做得挺好的,许多大事都已经由你直接做主了。我看你既然都已经上道了,就好好走下去吧。”

容嘉上划了火柴帮她点了烟,道:“我记得你当初可是相当鼓励我追求梦想的。”

“当初我以为你只是个家道中落的少年呀。”桥本诗织说,“对于当时的你来说,从军确实是个极好的可以出人头地的选择。可是既然你是大少爷,有偌大的家业等着你继承,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容嘉上说:“我想要从军,并不是为了出人头地。”

“那是为了什么?”桥本诗织笑问,“做军人,不靠打仗争功名,难道图扛着枪炮很威风?”

容嘉上语塞,再度体会到了面对桥本二少时的那中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受。#####

八十五

桥本诗织又问:“你现在在你家商会里做得那么好,难道就没一点喜欢?”

不喜欢。容嘉上在心中道。他甚至是厌恶的。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做得很好。他可以熟悉所有的业务,他也能学着容定坤的手法去谈生意,签合同,打压对手,弹压调教手下。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

但是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些事。他厌恶那些沾染着血汗的鸦片,股票数据也在一天天地消耗着他的耐心,那些逢场作戏的商业谈判令他作呕。他每天起床的时候想到要花去一天宝贵的时间去做这些事,就生出一股生无可恋的消极来。

可身边没有人能理解他,甚至都觉得他是无病呻吟。

锦衣玉食,又有社会地位,却嫌弃这一切,只想去做个军人。他们都会和桥本诗织想的一样,只觉得他容嘉上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了,无端要生出一点事来折腾。

而唯一能理解他,鼓励他为了理想而奋斗的那个人,却已经知道了容家隐藏的丑陋秘密,随时可以和他决裂。

容嘉上不敢去找冯世真,不敢和她对峙,生怕她问起闻春里的事,找他求证。到时候,他是承认,还是撒谎?他又该怎么求她的原谅,把她挽留住?

她是他仅有的知己,是他爱恋所系,可父亲所做的事,在他们之间埋下了毁灭性的炸弹。这让容嘉上不敢去爱冯世真,也没勇气所求她的爱。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么卑微而无力,像是一只仆妇在冯世真脚边的流浪狗,哼哼着求着她丢来怜悯的一瞥,不要把他踢开。

“杜小姐很让人意外呢。”桥本诗织突然出声,打断了容嘉上的思绪,“想不到她还挺有才华的。嘉上,来年你可一定要靠上一所好大学,别被未婚妻比下去了。”

容嘉上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道:“那个金麒麟,令尊果真十分看重。”

“可不是么?”桥本诗织挑眉,“家父一直觉得那玩意儿是给大哥保命的,只要大哥还活着,他就不会把金麒麟让出来的。你们家真的那么想要?这金麒麟到底是什么宝贝?”

是我爹欠了别人一条命。容嘉上腹诽着,踩灭了烟头,道:“再说吧。毕竟君子不夺人所好。”

桥本诗织看着容嘉上冷漠的背影,脱口而出道:“我大哥熬不了多久了!”

容嘉上回头朝她看去。

桥本诗织咬了咬唇,道:“他从小就有严重的心脏病,医生说要治好,只有换心。呵呵,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神奇的医术!别看他今天还能支撑着来见客,其实他平日连床都起不来。要不然,我们这一房明明都被太太赶走了,又怎么会被接回来?”

容嘉上问:“医生怎么说?”

桥本诗织冷笑:“新找了个美国医生,倒是有点本事,用了新药后,大哥居然能起床了。可刚能起床,太太就忙着张罗他的婚事,想抱孙子想疯了。我也只好和你说一句,太太她,好像是看中了芳林了呢。”

容嘉上一愣,想起今天田中太太确实对容家两个女孩特别热情。容芳林是嫡长女,自从满了十六岁后,各路打听和上门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容定坤对这长女的婚事十分看重,一副待价而沽的姿态。桥本家长子病弱,次子愚钝,容定坤就算有意联姻也肯定舍不得长女。不那么值钱的容芳桦倒是有些危险了。

容嘉上想到这里,心情烦躁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等等!”桥本诗织又唤住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和杜小姐,是认真的?”

“什么认真?”容嘉上反问,“你要是问婚约,合同都签了,自然是要正经结婚的。”

“你喜欢她吗?”桥本诗织追问。

容嘉上不答,只是轻轻地哂笑了一声,随即转身而去,只摆了摆手。

今日秋光十分好,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田中太太带着容家女眷们在花园里赏菊,阵阵说笑声传来。桥本诗织望着远处杜兰馨窈窕的紫色身影,嘴角抽了抽,随即端起明媚的笑容,走了过去。

回家的路上,容嘉上和容定坤单独坐一辆车,把桥本诗织对他的话说给了容定坤听。

“等他们家大儿子死?”容定坤不以为然,“你没听桥本说的。医生说活不过十五岁,可也一直活到今天了。现在说活不过新年,没准又还能苟延残喘地再活十年。等人死好比等天下雨,雨能一等就来,还何必挖井?”

“爹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出手?”容嘉上面无表情地问。

容定坤没回答。

“那个金麒麟,孟绪安要得很急吗?”容嘉上问,“可是限定了时间?”

容定坤不想谈起孟家的事,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容嘉上也不追问,道:“既然买不到,那就只剩两个法子:不是偷,就是抢了。”

容定坤冷哼医生:“今天你也看到了,桥本家密室复杂不说,家里也有私人警卫,还装了军用防盗警报。怎么偷?怎么抢?”

容嘉上没回应。他其实也不在乎金麒麟的事。有把柄落在孟绪安手中的人是容定坤不是他。而容定坤多半罪有应得。所以这事还是留给他去操心好了。

车窗外,黄灿灿的夕阳晒得半条马路如镀金一般明亮,街上行人来去匆匆。放学的女学生们穿着整齐的衣裙,挎着书包,一人手里拿着一串糖果子,有说有笑地穿过马路而去。她们青春而恣意,没有一点苦恼,真是令人羡慕。

回到家中,容嘉上疲惫地脱下大衣,解开领带。

对面的窗户竟然打开了,风吹得窗帘飘动,里面人影晃动。

容嘉上怔了一下,难以置信,浑身血液轰地燃烧了起来,顾不得领带还挂在脖子上,拉开门冲了出去。

“你怎么——”

话语戛然而止。正在收拾屋子的老妈子惊讶地转过身来。

“大少爷?”

容嘉上脸上狂热的表情冷凝住:“你在这里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