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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141)

手术室门前的走廊里挤满了人。容太太搂着容芳林坐在长凳上,母女俩裹在一张大毯子里瑟瑟发抖。容芳林似乎吓过了头,神情麻木,脸色白得发青。伍云驰正站在窗口,烦躁地抽着烟,见容嘉上来了,露出了愧疚之色。

赵华安叼着烟斗,一脸困兽般的凶悍之意,下属们都不敢靠近。

容太太见容嘉上来了,倒是松了口气,哭道:“嘉上呀,现在家里就全靠你了!”

再不喜欢继子,可是继子也是家中继丈夫后唯一成年的男丁。如今容定坤生死未卜,可以依靠的也只有容嘉上了。

“你爹在手术室里。”赵华安朝亮着灯的手术室偏了一下头,又看了一眼哭得失魂落魄的容太太,压低声音道,“他胸口中了一枪,情况有些不大好。院长是熟人,专门打电话把一位最好的德国医生叫过来做手术。但是医院还是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咱们做好准备。”

容嘉上面容冷峻,牙关紧咬了一下,“是孟家?”

赵华安苦笑:“还真不是。你爹和个小巡捕房起了冲突,对方的枪走了火。”

堂堂容家掌门人,为了逃跑,竟然和个小巡捕起冲突?

容嘉上觉得很是丢人,都没脸继续问下去。

“嘉上”赵华安道,“二叔我多嘴问你一句,要不适合你也不用答。你事先让人设埋伏,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我不过是多留了个心眼罢了。”容嘉上平静地说,“爹一心都放在桥本家那事上,无暇他顾。但是我觉得这事可大可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桥本家会对我们不理。没想到桥本家没事,却是孟家动手了。赵叔不会因为我没有告知你而不高兴吧?”

“当然不。”赵华安呵呵干笑,“今天这事多亏了你早有防备,不然大伙儿讲不定都要折在这里面。”

“赵叔过奖了。”容嘉上平和有礼地说,“也多亏了您反应迅速,救了太太和芳林。”

明亮的白炽灯光自天花板上投射而下,在容嘉上轮廓分明的脸上映出清晰的阴影,让他愈发显得冷峻而阴郁。而他高大矫健的身躯却始终保持着挺拔的姿态,如一棵参天青松,在所有人都慌乱失措的时候,他挺身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家。

赵华安眉头深锁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像是看着一头眼看就要取代头狼地位的年轻公狼。

他还记得半年前见到容嘉上时,这少年人还完全是个娇贵而任性的大男孩。表面上,当时的容嘉上有着所有他这个年纪的富家子弟有的富贵病:敏感、高傲、桀骜不驯。赵华安最初只当他是个略吃过一些苦的愤世嫉俗的大少爷,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其实不过依旧是温室里的一朵花。这样的公子哥儿,赵华安见得多了。只要稍微让他们经历一点真的磨练,他们就会哭爹喊娘地求饶。

可他同容嘉上接触得越多,越发现容嘉上真不愧是容定坤的种。那种善于伪装的狡黠是与生俱来的,是继承自血脉的。他用他漂亮的面孔和骄纵的举止作为面具,让人放下防备,随即给人不期的重重一击。

短短数月间,这个青年在还旁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褪去了少年的躯壳,长成为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成年男人。那与其父几乎如出一辙的行事手段令赵华安暗自惊心。

一一七

容嘉上明知孟绪安极有可能动手刺杀,可是为了保密,连父亲都瞒过了。甚至在事发后,还以身涉险,亲自将孟绪安引去埋伏地点。

这最后一条,是连容定坤都做不到!

容嘉上比他那个老奸巨滑的父亲还要狠。不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要知道这一系列行动中,只要稍有差池,容嘉上此刻就已经躺在了太平间里了。

容定坤贪生怕死,但容嘉上不会。所以也只有他,才能和有备而来的孟绪安势均力敌。

“对了,”容嘉上若有所思道,“赵叔,有一个事我不解。孟绪安逃走前曾和我说,他拿住了我爹一个特别的把柄,才让我爹这么失态。而这事,似乎和我的兄姐有关。叔,我还有两个兄姐?”

赵华安猝不及防,惊愕之色自眼中闪过。

“这……这什么荒唐的话?你是容家长子,前头没有孩子呀。孟绪安大概是不甘心败落,胡言乱语罢了。”赵华安强笑着拍了拍容嘉上的肩,“你别管那些闲话。你要不是长子,你爹和我们这些叔伯,哪里会这么支持你呢?”

容嘉上一笑,“赵叔说的是。对了,芳桦有消息了吗?兰馨呢?杨秀成去哪里了?”

“杨秀成应该护着杜小姐逃出去了。”伍云驰走了过来,一脸深痛自责,“对不起,嘉上,我没能保护住她。我……”

容嘉上握住他的肩,“我来的路上都听说了。你以寡敌众,分身乏术,能保护住芳林已经尽力了。”

“我已经派了人去孟家,无论如何都会把她救会来。”赵华安说,“嘉上,孟家这仇,肯定要报的。只是孟绪安准备了多年,我们本来就是被动,此刻更不适合贸然行动。你觉得呢。”

“自然要先看看爹的情况,再做下一步的决定。”容嘉上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却没点,捏在手里散漫地把玩着,“毕竟仇是爹结的,怎么报仇,总要听他的意见。”

容太太噗哧一声冷笑,道:“你爹刚愎自用,冷酷自私,哪里听得进别人的进言?待会儿我一定要问问医生,他容定坤的心,是不是黑色的!”

赵华安知道容太太恨容定坤抛弃妻子独自逃跑,劝道:“嫂子,大哥他也是一时太慌乱了。没顾上你们。”

“你不用替他说好话!”容太太唾道,“如今他挨了子弹躺在里面被人掏胸膛,我看就这是他的报应!嘉上,不论你爹能不能醒过来,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管他。你是长子嫡孙,容家本来就该是你的。”

“大嫂……”赵华安尴尬道,“你这说的是气话了。”

“我这是再也忍不住了!”容太太气上了头,干脆把话全摊开来说了,“嘉上,刚才你和老赵的话我都听到了。他不肯说,我来说。这也不是你爹头一次抛妻弃子了,所以他做得这么熟练!想知道为什么吗?”

“大嫂,家丑不可外扬!”赵华安看了一眼尴尬地站在一旁的伍云弛,急忙把容太太拽进了旁边一间空病房里。本在发呆的容芳林被母亲一番嚷嚷惊醒过来,跟了过去。容嘉上丢了个眼神给手下,走进房间里,关上了门。

容太太狠狠地甩开了赵华安的手,“我就要说!嘉上这都要当家了,自己的亲爹是什么一副德性,也该让他知道了。”

容嘉上道:“太太不急,有话慢慢说。”

容太太抓着容嘉上的衣角,冷笑道:“你可想不到吧,你爹在娶你娘之前,还在乡下还结过一门亲。后来他发达了,看不上乡下的缠脚婆了,就改名换姓,甩了那边的老婆孩子,假扮成新贵,求娶了你娘!你刚才问前头的兄姐可就问对了。天知道你那个大姐和哥哥如今流落何处。孟绪安要真拿了这事来威胁你爹,那可真是一拿一个准。”

别说容嘉上,就连一直发呆的容芳林都惊愕地转过头来。

“妈妈,你在说什么?我们还有哥哥姐姐?爹还改过名字?”

“是啊。”容太太看着儿女震惊的面孔,呵呵冷笑,“你们两个,其实根本就不姓容。你们本来应该姓秦!哈哈,什么容定坤?他叫秦水根。什么没落清贵之家?他不过是个家里略有几亩田的农户,年轻时同你赵叔来上海闯荡做小买卖,赶着个破驴车,来回贩货罢了!”

容芳林瞠目结舌,被人敲了闷棍似的反应不过来。

“那咱们每年都要回乡祭祖的,祭的是谁家的祖宗?”

“问你赵叔叔呀!”容太太指着赵华安,尖锐道,“他是跟着你爹一路出生入死走来的人。你爹那些肮脏龌龊的事,他知道的最多了。呵呵!若是早十八年,早十八年我知道容定坤是这样的人,我就算吊死在闺房里,都不会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