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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162)

不过一句自嘲的玩笑话,却是像一把利刃捅进了容嘉上的胸膛,让他脸色剧变。

那张老照片还夹在本子里,放在客厅里的文件包里,昨日陈秘书的那番话,一整日都如冤魂似的缠绕在容嘉上的耳边。昨夜冯世真睡下后,容嘉上久久不能入眠。他在台灯下长久而仔细地凝视着冯世真的面容,端详着她轮廓上每一根线条,寻找着和自己相似或者相异的地方。

他深爱的女人,有可能是他同母异父的亲姐姐。这简直是上天能给他开的最荒诞、最恶毒的玩笑。

而容定坤还昏迷不醒。就算他醒了,容嘉上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有勇气去向父亲求证此事。

他很理解冯世真之前不想寻找生父的心态了。他也想做一个鸵鸟,把脑袋埋在沙子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不去思考事情的真相,也不去想冯世真知道真相后,是否会对他转爱为恨。

况且,若容定坤真的是冯世真生父,那杀妻灭子的事又要怎么清算?

不!容嘉上对自己说。肯定是个误会!

他已经派人去把那个钱氏接回上海来,好仔细询问。不然,光凭一张照片和陈秘书的几句一面之词,不能说明一切。

容嘉上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烦躁不堪,唯一发泄的方式便是转身把冯世真捞了过来,压在身下,重重吻住。

容嘉上添了心事之后,对冯世真的依恋与日俱增,一有机会就缠着她,生怕她会趁自己一不留神就跑了似的。

他送冯世真去上班,下班后又准时来接。车也不再停得远远的,而是大咧咧地停在后门口。不出两日,学校老师们都知道了新来代课的冯老师有一位英俊富有的追求者,又羡慕又嫉妒。冯世真横竖没打算做长,也不在乎流言。

女学生们正是十五六岁、追求浪漫的年纪,偷偷趴在窗口打量容嘉上。年轻的男子身材颀长,秀挺如玉树,风姿翩翩,俊美倜傥,只是站在路口,就是一道风景线。容嘉上这一副摩登的派头,在上海寻常,在北平却不多见。女学生们对容嘉上一见倾心者不在少数,更有大着胆子上前搭话的,却被容嘉上冷淡地打发了。冯世真监考这几日,可没少收获少女们含酸带怨的目光。

熬得考试结束了,学校关门放假。冯世真关在学校里改了两天试卷,拿了结清的薪金,请容嘉上去看尚小云的新戏。

看完戏出来,两人挽着手,沿着覆盖着薄薄积雪的路往酒店走。

“明天你要是抽得出空,帮我搬家可好?”冯世真说,“现在学校放假了,宿舍不留人。我得重新找个落脚处了。我有个师姐本来和朋友合租一套小公寓,她朋友结婚搬走了,我正好顶了租。那公寓是妇女协会专门租给单身职业女性的,环境好,又有门房,住着很安全。”

“你是真打算留在北平了?”容嘉上皱眉,“如果是因为孟绪安,我可以解决。有我在,你不用怕他。”

“也不是全因为他。”冯世真说,“本来也想换个地方呆一阵子,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去好好想一下将来,想一下我们。”

“我们?”容嘉上停下脚步,把恋人搂在臂弯中,“我们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冯世真仰头凝视着他,“我不知道。”

容嘉上忧郁地亲吻她冰凉的额头,叹息在空中凝结成了白雾。

路灯昏黄,两人沉默地凝视着彼此,他们的眼中都充满了忧伤和缱绻的爱意。

从南京到北平的这一路,是一场短暂的热恋,同样也是一场漫长的离别。

从他们拥吻在一起那一刻,分离的倒计时就已经启动,他们就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可是当时针快要走到终点的时候,他们才觉得,所有的准备都那么苍白无力。

你永远无法对离别做好准备。你只有无奈地等着那一刻降临,然后感觉到心的碎裂。#####

一三六

次日容嘉上推了手头的事,帮冯世真搬家。

说是搬家,冯世真才来北平不过半个月,除了被褥和一些日用品外并无其他东西。容嘉上开了个车,也不让保镖动手,自己一手抱着被褥,一手拎着杂物,噔噔地上了楼。

冯世真那个师姐早听闻有一个英俊小开在追求师妹,却没想到是个会亲自做力气活儿的男人,大开了眼界。容嘉上俊朗干练,做事雷厉风行,又亲切随和丝毫没有架子,和寻常小开有着天壤之别。布置好了屋子后,容嘉上又请师姐和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态度诚恳地托师姐好好照顾冯世真。

沉重容嘉上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师姐拉着冯世真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没影的事呢。”冯世真说,“他家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师姐想想也能理解,却觉得很遗憾,“多好的人呀,简直千里挑一,罗曼史小说里都找不出这么优秀清标的。太可惜了。”

“门不当户不对,没缘分呗。”冯世真倒是很平静。

师姐便不再说什么,用完了饭便告辞了。

返回酒店的路上,司机开车,容嘉上和冯世真依偎着坐在后座,沉默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车一路穿城而过,经过紫禁城巍峨的城门,经过太庙天坛。白雪中的千年古都显得那么荒凉苍寂,就像一头沉睡的雄狮。世人在它眼皮底下来来去去,它岿然不动。

回了饭店,冯世真回房换衣服。容嘉上站在门口,看着她脱去大衣,穿着毛衣的背影清瘦,腰线收在松松的衣衫里,更显得纤细荏弱。他不禁一步迈了过去,自身后把她拥住,环着柔软的腰,温热的唇紧紧贴在她耳后。

“真不和我回上海吗?”容嘉上恳求着,“我舍不得把你留在北平。这里这么冷,我放心不下你。”

冯世真轻抚着他的手背,柔柔笑着,“我想着你就不会冷了。别担心我。等到时机合适了,我会回去的。”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卧室里的温馨。

容嘉上反把冯世真抱紧了几分,很是不快地哼了哼。

冯世真侧脸轻柔的吻他的脸颊,“去接吧。万一是要紧的事。”

容嘉上亲了亲她的唇,这才不舍地松了手,去客厅接听。

“大哥,”容芳林有些异样的声音传来,“爹醒了,就刚刚。他问你在哪里,我说你去北平谈事了。”

容嘉上坐在沙发里,感受到一股阴风自身后某处吹到身上,皮肤上冒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醒了?”他沉声问,“情况怎么样?”

“脑子挺清醒的。”容芳林说,“但是腰部以下没有知觉了。医生正在给他做检查。初步估计,应该是子弹伤了他的脊椎。”

容嘉上愣了一下,说:“他恐怕不会接受这个事。”

“可不什么?”容芳林叹了一声,“爹知道了后大发雷霆,把吊瓶都砸烂了。医生不得不让护士给他打针才让他安静下来。”

“家里其他人呢?”容嘉上朝卧室望了一眼。

容芳林说:“妈妈和姨娘们都在里面陪着爸爸。芳桦也接到了消息,说会尽快赶回来。云弛哥陪着她的。”

“赵叔呢?”

“啊?”容芳林的语气忽然有些怪,“你问他干吗?”

“爹醒了,他难道不过来?”容嘉上反问。

“哦!”容芳林忙道,“他也在的。大哥要和他说话吗?”

“不了。”容嘉上说,“告诉爹,我明天一早回来。”

容芳林应下,又有些吞吞吐吐地问:“大哥,你和冯小姐……以后怎么办?”

容嘉上闭上眼,冷淡道:“这和你没关系。帮我个忙,别在爹面前提起她。”

“当然不会的。”容芳林道。

容嘉上放下电话,抹了一把脸,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良久,他转过头去。冯世真正靠在卧室门边,也不知道这样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