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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201)

“肯定不会提了。”孟绪安嗤笑着,面孔在嵌花玻璃吊灯的照射下愈发分明深刻,每一根线条都饱含着讥讽。

“为什么?”桥本诗织下意识问。

“你说呢?”孟绪安反问,“换你是他,你那么想要的东西,为什么突然不想要了?”

桥本诗织说:“要不是觉得我们家那金麒麟是假的,要不就是已经……”

她顿住。

孟绪安抿了一口酒,笑容狡黠,朝桥本诗织挑了一下眉。

“要不……就是已经得手了……”桥本诗织呢喃,恍然大悟。

她以为自己机关算尽,和容家合作无间,却没想容家原来也根本没想和她做交易。甚至,也许容定坤当初也和孟绪安想的一样,也没打算让她做儿媳!所以大哥死后,容嘉上就不再搭理她,而是彻底投入了冯世真的怀抱。

金麒麟出现在拍卖会上时桥本诗织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因为后来的暴乱而没有再去细想这个问题。可她不蠢,现在有孟绪安一提醒就明白了过来。

声东击西。他们中计了!

容嘉上肯定趁着桥本二少回去查看金麒麟的时候,使了点招数,把金麒麟调换了。家里那个整日被桥本正三拿在手里把玩着怀念长子的金麒麟,是假的!

桥本诗织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如玻璃房子似的哗啦倒塌,碎片划得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她以为自己聪明,可现实却一口气扇了她七八个耳光,打得她耳鸣眼花。

“为什么……”桥本诗织实在是不明白,“我桥本家就算不比你孟家清贵,但至少比他爆发的容家要好……”

“你还不明白?”孟绪安不是爱教育女性的人。女人不过是依附于他,用来消遣的玩意儿。这么多年里,也只有冯世真凡事有主见,一不合意就和他拧着来,反而得了他的青睐,倾囊相授了一番——结果反而被她蹬鼻子上脸,没事就跑来甩他一耳光,把他骂成狗。

孟绪安摇头,忙把冯世真自脑海里赶了出去。他看桥本诗织还一脸困惑,想着两人到底有过露水姻缘的份上,便提醒了一下。

“不在家世,而在于你自己。”孟绪安说,“诗织,你的欲望,全都写在你的脸上的,也只有蠢男人才看不出来。可你又看不上蠢男人,偏偏爱和我们玩。这不好比小儿玩火么?”

“我……”桥本诗织语塞,慌张窘迫得不知说什么的好,却又隐隐松了一口气。

所以说,她并不是做错了,而只是道行还不够,还需要多修炼?

桥本诗织的这些心思,也依旧全都露在了脸上。孟绪安全看在眼里,心中好笑。

桥本诗织沉思着,孟绪安没打搅。他走到床边,望着庭院里泛着一层蒙蒙新绿的草地,摸了摸脸上被冯世真扇过的地方。不疼,却有点辣,心颤着,很刺激,甚至有点愿意再挨一下。

这就是冯世真这个女人带给他的感受吧。

容嘉上的人传回来的消息证实,阿文果真如孟绪安估计的那样,当天就搭乘了火车回云南去了。他一进入贵州,就有手下来接他。从贵州一直到进入昆明,一路上还遇到了几波刺客,很是惊险。随后他召集了赵华安的许多旧部,杀回腾冲了。容嘉上的人就没再跟过去。

“就知道他不仅仅只是个小保镖。”容嘉上说,“你弟弟没准能成大事呢。”

“什么大事?”冯世真没好气,“自己弟弟成为一个大毒枭是很值得我骄傲自豪吗?”

容嘉上闭嘴,不敢在这个话题上招惹冯世真不痛快。

能理解,本来一家十口被毒贩子灭口了,结果自己的弟弟却被毒贩养大,继承了仇人的事业。冯世真每次想起这事,就气得想吐血。只可惜赵华安已经不知道流浪到了何处,一时找不回来。不然她定要违背自己发的誓,将他吊死在容家人的牌位前。

而且,冯世真在别的事上冷静理智,偏偏在阿文这个自己唯一的亲人上容易冲动。容嘉上拿这样一个准小舅子也很头疼。

赵华安败落的消息占据了报纸两日头条。容嘉上把报纸拿给了容定坤看。

容定坤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抬起眼皮,用浑浊的目光望向儿子,“你没打算趁这个机会把产业收回来?”

“不。”容嘉上平静地摇头,“我说过,我对那份产业没兴趣。这样正好。”

容定坤为了让产的事什么火都发过了,除了把自己气中风外一无所获。他也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残了,再也没法摆布年轻健壮的儿子了。他如一头败退的老狼,皮毛打着结,拖着断腿,被驱赶到了角落里,靠着新头狼施舍下来的残羹剩饭度日。

而事实上,容嘉上除了不让父亲再掌权外,对他还是很孝顺的,西堂里一应事物都是最好的,还有西医院的护士全天陪护。容定坤被他这样荣养着,顶级的大烟供奉着,脑子越来越迟钝,身体越来越衰败。

有时候容定坤白天打盹,就能看到死去的发妻唐氏,同记忆里的一样,安详地坐在窗前,缝着一件小衣,满脸慈爱的光芒。

可这安宁温馨的场景总也维持不了太久。唐氏总会抬起头来,一脸鄙夷地说:“秦水根,你这个大骗子。我真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落到你手上?”

“爹?”容嘉上轻推了一下容定坤。他也发现,父亲神智越发恍惚了,经常说着话就走神发呆。

容定坤再看向窗边,已经没有了人。唐氏死了,孟青芝也死了。黄氏和他貌合神离,孙少清出走,大姨太太和二姨太太估计也都盼着他最好能凑巧地死了,她们也不用再辛苦伺候。

“芳桦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容定坤问,“伍家没有什么说法?”

“有我在呢,云弛是绝对不敢怠慢了芳桦的。”容嘉上说,“他们俩已经定好了船票,婚礼第二天就启程去美国。芳桦连学校都选好了,打算学医。”

“好。”容定坤点头,“可惜芳林了。容家现在这样,她要嫁得比芳桦好,就有点难了。”

“只要她自己喜欢,对方真心待他好,又正直上进,家世又有多重要呢?”容嘉上说,“婚姻不是交易,而是一世相伴的约定,终究还是要和相知相爱的人结合才能幸福长久。所以,你之前给芳柳定的和唐家的婚事,我已经退了。等她长大了,让她自己选。”

容定坤眉头皱了皱,却是妥协了,摆手道:“横竖是你的舅舅。不过,你自己的事打算怎么办?你要和那个女人结婚吗?”

“我当然想娶她。”容嘉上说,“不过我和她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

“比如我?”容定坤桀桀冷笑,“我一日不死,她一日不嫁?她是不是这么对你说的?”

“她什么都没有说。”容嘉上淡漠道,“爹,我打算把郭家镇的田地和老宅子都还给她,现在正在办手续。她也在重新修容家族谱。我也想知道,咱们家的情况。”

“你打算改回去姓秦?”容定坤神色忽然有些古怪。

“您不想?”容嘉上反问,“自己家的祖宗,也总该祭祀一下吧。上头有哪几位,祖籍何处,还有些什么亲戚。比如爷爷奶奶葬在哪里……”

容嘉上的话被容定坤诡异沙哑的笑声打断了。

“也罢。连容家的事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是不方便告诉你的。”容定坤带着恶意注视着儿子,缓缓道,“我们秦家还确实就是闻春里的人。我就是在那个码头出生长大的。你奶奶是个做过路客生意寡妇,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得梅毒死了。鬼知道你爷爷是哪个水手酒鬼,姓甚名谁。我只跟着你奶奶姓秦。你想要祭祀祖宗,就去闻春里的码头,对着河水烧香磕头吧。你奶奶死后没钱下葬,烧成灰撒河里了。”

容嘉上面色苍白,紧抿着唇,好一阵没说话。

容定坤像一只老鸹似的笑着,显然觉得儿子这样如自己所料,“嘉上,这样,你还想认回秦家吗?你想让那个女人知道你是个婊子的后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