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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211)

他的同伴立刻拉住了他,低声道:“小声点,特殊时期呢。我看这人就是冲着奖金去的。”

“好在张书记又逃走了。”那青年咬牙切齿,“要是让我知道那举报的人是谁,我定要唾他一脸!”

冯世勋终于姗姗来迟,虽然衣衫端正,可是面色苍白,眼袋发青,掩饰不住的憔悴表明他也一夜没有睡好,讲不定和冯世真一样也是噩梦连连。

冯世真下意识把报纸收了起来,给兄长倒了一杯热牛奶。

“有今天的报纸吗?”冯世勋大口喝着牛奶,含糊地问。

“我还没看完呢。”冯世真说,“你昨晚就空着肚子喝酒,先吃点东西吧。”

冯世勋也确实饿坏了,叫了一碗排骨汤面,呼噜呼噜吃了起来。冯太太心疼地看着他,在一旁不住劝他多吃点。

冯世真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感油然而生,像是预料到会有一场危机临头。她慌张而茫然,仿佛明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却不知道如何应对。

“怎么了?”冯世勋终于发觉妹妹不对劲,“报纸上说了什么?”

冯世真强笑着摇头,正寻思着找个话题,就见两名警察走进了客栈,四处张望。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冯世勋,直直朝着边走了过来。

冯氏夫妇如今最怕警察,只当他们又来来抓冯世勋,吓得面无人色,话都说不出来。

那两个警察走到跟前,问:“你是冯世勋吧?你家房东说你们在这家客栈。”

冯世勋放下筷子,从容地抹了抹嘴,在众目睽睽之中站了起来,身躯不留痕迹地将冯世真和父母挡住了。冯世真忍不住伸手拽兄长的衣摆。冯世勋悄悄地将她的手握住。

“正是我。请问两位有什么事?”

“总算找到你了。”一名警察大声道,“你举报共匪有奖,赶紧跟我们去领吧。”

这话不啻于一道巨雷在众人头顶响起,将冯世勋轰得几乎粉身碎骨。

“你说什么?”他嗓音发颤。冯世真已发现隔壁桌的两个青年朝这边怒目而视。

“你是冯世勋吧?”警察道,“你昨日举报了一个共匪窝藏点,我们根据你的情报过去,除了匪首张国全逃跑外,其余的人被一网打尽。上头奖励你一千块,正等着你去领呢。跟我们走吧!”

“荒唐!”冯世勋清瘦的面孔瞬间涨成紫红,目眦俱裂,“我根本就没有举报,我昨日才从看守所里放出来,你弄错人了!”

“就是你呀。”另外一个警察道,“你要不是举报了,又怎么会被放出来。得了,反正我们把话传到了。你要想领奖,自己上门来。”

两人朝冯世勋丢一记白眼,转身而去。

冯世勋一把从冯世真手中夺过报纸,一行行读下去,面色由紫转青,双目泛起血丝,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冯世真眼看周围人神色不善,那两个青年已经起身朝这边走,眼中燃着怒火。她急忙跳起来,朝父母使了个颜色,用力拽着冯世勋上楼回房。

容嘉上火冒三丈地冲进容定坤的卧室,将报纸掼在容定坤面前的棋盘上。黑白棋子霹雳啪噼地掉落了一地。

“这是你干的!”没有敬语,没有质问,只有沸腾的愤怒。

容定坤看也不看就把报纸丢开,重新拈着棋子打棋谱,慢条斯理道:“这张国全当初吃了熊心豹子胆,忽悠着闻春里的那些人想要来找我闹事。你愿意赔钱了事,我也就由着你去办了。但是凡是要对容家不利的人,我又怎么会放过?我当时就让人特意调查了他,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这姓张的还有点本事,在共产党里是个不大不小的官,难怪这次政府拼命要抓他。我当初就把他的几个据点调查得清清楚楚,想着也许有用得上的一天。瞧,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容嘉上抬手一挥,棋盘被掀落在地,连着棋盒也打翻了。

容定坤这才抬眼看向儿子,笑得得意且阴冷,“冯世真那贱人找你哭诉了?”

容嘉上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情绪已经平复,只余话语中难言的失望。

“爹,你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没想过悔改吗?”

“我这地步?”容定坤把玩着一枚黑子,“我这什么地步?你以为我现在这样,就已经陷入死局,再也无法回转了?你以为我现在只剩困兽之斗的那点招数了?”

容定坤啪地将棋子落在桌上,嘴角扬起一抹令人后颈发冷的笑,面孔舒展,竟然看着还有几分慈眉善目。

“儿子,你应该跟我学着,谁破坏伤害我的家庭,我就要和他死磕到底,一步都不能让!什么正义、什么公德?那些都是虚假空泛、用来忽悠蠢货盲从之人的论调。万物竞择,哪次不是生死相搏?你心慈手软,只会留给对方将你置于死地的机会罢了。我将你送去重庆看来是送错了。若是待在身边由我亲自教养,就绝对不会养出你现在这一副优柔寡断的妇人之仁的性子!”

听完这一番慷慨的言论,容嘉上却是连和父亲再争辩一番的心都没有。容定坤不到死,是不会放弃他的这一套自私近利的理论的。他四十多年都是这么过过来的,自己又怎么能用短短一两个月来改变他?

“爹,我发觉你说得越多的时候,其实是黔驴技穷的时候。这事虽然恶心人,但是只要花些功夫去解释,就能给冯世勋洗清污名。而你不惜放火烧西堂,到最后也不过只能搏这么一下了。”

容定坤手指用力捏着棋子,没有回应。

“三日后,芳桦结婚。”容嘉上用脚拨开棋篓子,朝门口走,“我已经邀请了孟绪安和冯家兄妹前来参加婚礼,希望爹到时候能顾忌到容家的面子,不要在婚礼上和他们起冲突。”

“你——”容定坤大怒转头,回应他的只有砰然关门声。#####

一六九

婚礼这天清晨,容芳桦从睡梦中被闹铃唤醒。她赤着脚下了床,走到窗前,唰地一声拉开窗帘。

天刚蒙蒙亮,大地被笼罩在一层梦幻一般的清淡的靛蓝色之中。隔着窗户望着,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沉在了海中。而等到推开窗,清爽湿润、饱含着蔷薇花香的春风灌入卧室,带走了屋内燃尽后的沉香,此起彼伏的欢乐鸟鸣也传入了人们的耳中。

容芳桦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窗边,深深地呼吸着清凉的空气,试图平复紧张雀跃的心跳。

“天气真好。”容芳林披着一张大围巾走过来,把妹妹一起裹着。姊妹俩微笑着依偎在窗前,眺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

“我要结婚了。”容芳桦轻声呢喃,“没有想到,我只会在这个家生活十六年。可是一想,我竟然在这里呆了十六年了,又觉得是好长一段日子。”

“所以,更应该憧憬一下新的生活呀。”容芳林说,“你和云弛,在新的房子里,看着截然不同的景色,争取过着同在家里截然不同的生活。”

“会吗?”容芳桦有些彷徨,“云弛娶我,不会觉得是个负担?”

“你不是任何人的负担。”容芳林用力搂了搂妹妹,“还记得我们俩说过的将来的理想吗?我想学经济,你想学医。我们发誓要做一个独立而且充实的新女性,有属于自己的社会定义,而不仅仅只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亲。”

容芳桦认真地点了点头。

“就算结婚了,也不要放弃你的理想。”容芳林微笑道,“我们姊妹俩一起努力,活得精彩,不做任何人的附属品,自然也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好!”容芳桦伸手紧紧拥抱住姐姐。

“来。”容芳林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要抓紧时间把你打扮起来了,新娘子!”

愁容轻扫而去,容芳桦绽露娇羞笑容,被容芳林拉着跑进了更衣间。

在这个鸟语花香的清晨,容府里的人们都早早醒来,慎重地穿衣打扮,准备赶赴一场注定留给众人不同寻常记忆的盛大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