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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24)

“她要回娘家,我又不用跟着去。”容嘉上摆了摆手,“感冒又不是什么大病,哪里就连书都不能读了?”

冯世真忽然倾过身,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容嘉上猝不及防,只觉得额头传来一阵清凉柔软,十分舒服惬意。可那冰凉随即又撤了去。

“你发烧了。”冯世真的神色认真了起来,“听我的话,大少爷,回去休息。我让听差的给你请个大夫来。”

“不用了。”容嘉上终于妥协,耷拉着脑袋,像是一只沮丧的大狗,“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冯世真望着他,却没再啰嗦,眼神深邃,充满了欲言又止的担忧。

容嘉上收拾着书本,抬头看了她一眼。

“好吧。”他终于放弃,“家里有西药,我会去吃的。你满意了吧?”

冯世真微笑,说:“我让厨房给你煲汤?”

“随便啦。”容嘉上趿拉着脚步朝外走,嘴里嘟囔,“真是比老妈子还烦。”

冯世真跟在他身后,好脾气地叮嘱着:“要先吃饭再吃药,不然会伤了胃。”

容嘉上含糊地哦了一声。

“多喝水,晚上好好睡一觉。”

“你有完没完?”容嘉上扭头喷道。

冯世真怔了一下,笑容讪讪,目光黯淡了下来,道:“抱歉,是我啰嗦了。”

她朝容嘉上一点头,擦着他的肩,快步朝楼上走去。

容嘉上望着冯世真轻飘飘的背影,胸口堵着一团气,跺了一下脚,追了上去。

“哎!”

冯世真没理他。

“冯先生?”容嘉上继续唤着,“冯小姐?冯……你叫什么来着?”

冯世真终于回过了头,咬着牙,狠狠地冷笑着:“要不是冲着你家的钱,我真想给你一耳光。”

容嘉上愕然站住,继而噗哧一声笑起来。

冯世真拧着眉头瞪着容嘉上:“你笑什么?”

容嘉上笑得有些咳嗽,道:“你还真诚实。”

“别你呀我呀的!”冯世真板起脸,“家庭教师也是教师,劳烦大少爷称呼我冯先生或者冯小姐。另外,我叫冯世真,世界的世,真假的真。”

“冯世真……”容嘉上念着,拾阶而上,“你就算真甩我一耳光,我想太太也不会扣你的工钱的。没准还会奖你一个红包呢。”

“我不打病人。”冯世真抄着手冷哼一声,扭头继续往上走。

容嘉上不紧不慢地跟着,道:“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承认冲着我家钱来的女人。”

冯世真回头扫了他一眼,啼笑皆非:“大少爷才活了多少年,见过几个女人?按照你这么说,你家这么多老妈子,哪个又不是冲着钱来的?又不是教堂义工,谁会免费来干活?”

容嘉上哑然了。

冯世真又道:“你也别真当我不敢打你。学生吃老师的板子,天经地义。你要再对我这么呼来喝去,不知礼数,你看我敢不敢对你用法!我虽然不是什么名师,却也不想教出一个不知尊师重教的涅徒来。”

“得了,我错了还不行么?”容嘉上嘟囔着,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冯世真一肚子气,看他蔫蔫的样子,又不好发火。她把容嘉上送回了卧室,又摇铃叫老妈子送来了热水,督促着容嘉上把药吃了。

这是冯世真第二次进容嘉上的房间。上次偷偷摸摸,又是半夜,也没看个真切。

这次看来,发现这个套房十分宽敞舒适,配有一个会客室,一个大浴室和一个小阳台。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整洁,保留着军营里带出来的简洁之风。墙角放着哑铃之类的运动器材,墙上挂了一副国画年历,窗台上摆了两盆绿植,简单得简直不像一个巨富之家公子哥儿的房间。

除此之外,就是那两柜子的飞机模型。

冯世真好奇地指着一架飞机模型问:“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

“滑翔机。”容嘉上说,“适合低空飞行,用来空投物资的。你右手边是战斗机,可以发射炮弹。”

架子底部,还放着一个飞行员头盔。

“你开过飞机么?”冯世真问?

容嘉上摇了摇头,“将来有一天能开就好。”

哪怕是容家这样的家世,少爷们玩得起豪车名马,却也不是轻易玩得起飞机的。容嘉上的这个昂贵的嗜好并不那么容易实现。

“我没事了,先生可以回去了。”容嘉上疲惫地躺在床上,有几分不甘,却也不得不向疾病暂时投降。

冯世真看他可怜,先前的气已消了大半,又犯了好心病。

“要不要我陪你一下?”

“有什么好陪的?”容嘉上干巴巴地说,“我躺着,你在旁边看着。这不叫陪,这叫参观。”

“我也是自找的。”冯世真自嘲着站起来,“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多碍你眼了。”

大概是药开始起效果,容嘉上愈发昏沉,含糊地说了一句:“不碍眼……还算好看……”

冯世真等了片刻,听到床上的人发出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她轻轻叹了一声,犹豫了片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了一下少年额前的碎发。

沉睡着的容嘉上失去了往日的麟角,像个疲惫的大男孩。发烧让他脸颊泛红,嘴唇微微张着,俊美漂亮又可怜,让人心里一阵酸软,怜爱之意在胸臆中泛滥。

冯世真凝视了他片刻,掖好了被子,悄悄离去。#####

二十二

因为第二天是中秋节,冯世真也要放假回家,所以容太太请她下楼一起吃一顿节前饭。

冯世真下到客厅,就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容定坤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二姨太太坐在旁边削着苹果。

容定坤今日穿着中式长褂,更显得儒雅斯文。他已是五十开外的年纪,但保养得极好,看着也不过四十许,十分英俊得体。若是不知道他的那些黑暗的底细,冯世真自觉讲不定也会被他忽悠了去。

“冯小姐。”容定坤放下了报纸,客套道,“你过节可要回乡探亲?”

冯世真说:“家父身子不便走动,只能留在上海过节了。”

容定坤又道:“听说你有个大哥,是公费留学生,什么时候毕业回国?”

冯世真不禁露出难过之色:“大哥听闻了家中出事,肄业回国,再过半个月就该到了。我劝过他拿了学位再回来的,但是他等不得。”

容定坤叹道:“你大哥有孝心呀。知道父母妹子在受难,自己怎么能还继续留在国外过逍遥日子呢?他是学什么的?”

“学医。”

“那是人才。”容定坤说,“等他回来,带来让我见见。我也是大华医院的股东之一,若是他确实优秀,给他安插个职位就是。”

“老爷!”冯世真受宠若惊,充满感激地望着容定坤,“这太好了!谢谢容老爷!我大哥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二姨太太皮笑肉不笑地在旁边看着,说:“冯小姐可要好生追随我们家老爷。现在读过书的女孩子都时兴去洋行和商行里做事。冯小姐就没想过吗?”

冯世真低着头,耳朵背都红了,局促道:“我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做过,不知道能否胜任。我只想先把书教好,也不辜负老爷和太太对我的信任。”

二姨太太笑道:“一定行的。冯小姐在咱们家里教几个孩子,真是屈才了呢。”

“我们冯小姐是踏踏实实的人,没得那种好高骛远,不知好歹的心思。”容太太带着大姨太太下了楼来,朝二姨太太一声冷笑。

二姨太太放下了苹果,委屈地红了眼眶,面色寂寥哀婉:“是我说错话了,冯小姐不要介意。”

冯世真心道之前还觉得余知惠装委屈的功夫堪称一流,现在一看,余小姐应该赶紧拜二姨太太为师才是。

况且二姨太太不和容太太顶撞,反而把皮球丢到了冯世真这里来。弄得冯世真好似才是欺负了她的那一个。这一招乾坤挪移,欺软怕硬,真是又打了容太太的脸,又将了冯世真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