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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39)

容嘉上大步走进了大宅里,看也不看客厅里的女人们,直直朝着楼上奔去。

容太太沉着脸,狠狠地戳着毛线球。

容嘉上急促喘息着,紧紧握了一下手,敲响了冯世真的房门。

无人应答。

房门没锁,容嘉上推开了门,里面空无一人。

去哪里了?

容嘉上不敢贸然进女子的房间,只站在门口打量着。

屋子里漂浮着一股冯世真的气息,清爽的肥皂,混合着一点点雪花膏的淡香。屋子十分简洁干净,书桌上堆放着书本和作业试卷。

整洁的床上,搭了一条半旧的围巾。那是他们半夜下楼偷吃的那次,她遗落下来的围巾。他后来将它放在了书房,被她不动声色地拿走了。

她知不知道是他把围巾送过去的?

她什么都不说,就像个猜不透的谜,解不开的锁,让容嘉上抓心挠肝,欲罢不能。

“大少爷?”老妈子在身后探头探脑,“您找冯小姐呢?”

容嘉上回过神,不动声色地关上了门。

“我看到她的房门没关,人也不在。她去哪里了?”

老妈子说:“冯小姐刚才下楼去了,说是卷子被吹落了。”

冯世真站在八角亭边的老桂树下,将写了地址的密码纸条和公文笺卷在油纸筒里,塞进了一人高的树洞里。

风倏然停歇,满庭沙沙声静了下来,仿佛中了安静的咒语一般。被吹散的桂花香又逐渐包围了过来,浓稠得就像化不开的蜜。

冯世真抬头望着树梢一串串金灿灿的桂花,深深呼吸。

这么大的风,到了明日,也不知枝头的桂花还会剩多少。这株老桂树的花谢了,桂花的花期大概就真的过去了。

身后一阵脚步由远及近,大概是巡夜的听差。

冯世真装模作样,抬手折桂枝。

一只手忽然按在了她的肩上。

她倏然一惊,猛地转过身。

桂枝弹了回去,树枝一阵颤动,抖落桂花如雨,纷纷扬扬,落了树下人一头一身。

容嘉上的视线犹如跨越千年投射而来的一缕星光,映射进了冯世真的眼中。

头顶积云散去,月朗星稀,月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投下斑驳暧昧的光点。

他看到了?

冯世真紧张地屏住呼吸。随即,她看出了容嘉上情绪上的异样。

容嘉上专注地看着她,思索着,就像发现了停在花朵上的蝴蝶的孩子,充满了向往和欢喜,十分迫切,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或者,一条鱼儿终于被鱼钩上的饵食引诱住了,想去吃,却又不敢贸然下口。

冯世真跟着紧张了起来,死死抓着钓竿,怕吓怕了他,又怕一时激动,收杆太早。

冷静。她对自己说。

不能让容嘉上看出你又任何期盼,你要做好被动的一方。

“嘉上,怎么了?”冯世真说,“找我有事吗?”

容嘉上喉结滑动,灼热的目光锁定了冯世真的脸。

“你和她一点都不像。”他说。

“谁?”冯世真隐约猜得出,却装作不知道,“嘉上,有什么不对的吗?”

容嘉上凝视着冯世真眉宇明朗的面孔,呢喃着说:“可是为什么呢?你到底哪点好?”

风又起,卷起了花香,和这暧昧不明、悸动陶醉的气氛,一股脑地带走了,飞向了茫茫黑夜。

云散了又聚,遮住了月光。

后门打开,屋里的光照出来。冯世真视线里一亮,看到了那个探头张望的老妈子。

时机再好不过,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你这话说得好没头绪。”冯世真微微笑着,迎着容嘉上的目光,“我哪点没有做对,又惹你大少爷不高兴了?”

容嘉上摇头,困惑地问:“冯世真,为什么我总是想起你?”

冯世真的气息骤然混乱,理智险些失控。

青年英俊分明的面孔沉在幽暗之中,目光里燃烧着一股豁出去的疯狂。

“你哪点值得我这么关注了?”

冯世真嘴角抽了抽,刚刚升起的旖旎的情愫转眼就被大风一阵吹散。

“大少爷!”冯世真咬着牙,提高了嗓门,“你喝醉了?”

“我没有喝酒。”容嘉上认真地注视着冯世真,“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你?你有哪点好,值得我总是惦记着你?”

老妈子已经走出了后门,兴致勃勃地朝这边望,侧着脑袋偷听。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冯世真冷着脸朝宅子后门走。

容嘉上下意识抬起胳膊把她拦住:“我话还没说完。”

冯世真愠怒道:“我可没有义务留下来听你羞辱我。”

容嘉上抓住了她的手:“你难道不是有意接近我的?”

冯世真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胳膊,一巴掌甩在了容嘉上的脸上。

容嘉上愣住。

老妈子就像叼着猎物的狗,一溜烟跑回客厅找容太太邀功,兴奋地大声道:“太太,不好啦!大少爷喝醉了酒,在后面欺负冯小姐,被她打耳光啦!”

当——九点正,落地钟敲响。

容太太怀里的毛线球滴溜溜滚落在地。容芳林咣啷跌了牛奶杯。#####

三十四

容嘉上懵了,呆站着一动不动。

冯世真咬牙切齿道:“我没那本事能操纵你的脑子。你要想着我,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反倒怪我勾引你?容嘉上,你这什么狗屁不通的逻辑?”

“不是的……”容嘉上回过神,急忙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冯世真凶狠地推开容嘉上,埋头朝后门冲去。

容太太带着一群兴奋过度的娘子军刚杀到后门,就见脸色苍白的冯世真冲了进来。冯世真仿佛被身后的猛兽在追着似的,谁都没理,悲愤地朝楼上跑去。

容太太急忙让两个女儿跟着去看看,自己则带着大姨太太和老妈子们去找容嘉上兴师问罪。

容嘉上木然地站在桂树下,对那群气势汹汹的女人视若无睹。

“嘉上,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容太太痛心疾首,“冯小姐是我请来教你们兄妹几个学问的,是正经人家的小姐,是你的老师。你怎么可以犯这个糊涂?”

容嘉上抬头望着三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对继母的话置若罔闻。

容太太道:“我是管不了你的,让你爹来管你。”

说罢,一边吩咐听差的去请容定坤来主持大局,一边让人把容嘉上押回客厅。

听差的匆匆跑到西堂,正见杨秀成从烟室里出来。

“出什么事了?”杨秀成问。

钟走到整点,嘀咕报时。听差的气喘吁吁道:“大少爷醉酒调戏了冯小姐,太太发了火,请老爷过去。”

杨秀成扭头看了一眼腕表:“才九点就喝得大醉?老爷醒完了烟,已经睡下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再说吧。”

他说完也不大放心,干脆跟着听差的走一趟。

容太太见了杨秀成,立刻捶胸顿足:“秀成呀,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可真是丢尽咱们容家的脸了。”

杨秀成向容嘉上求证道:“他们说的都说真的?”

容嘉上耷拉着脑袋,好似一尊冰雕,魂灵不知道飞去了何处。

其实不用老妈子作证,他脸上的五指印已经说明了一切。

杨秀成之前才询问过陈妈,陈妈只说冯世真每日老实上课,没有做什么可疑的小动作,却没提容嘉上。现在看来,或许冯世真是清白的,但是容嘉上显然动了些别的心思。

杨秀成眉头绞做一团,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太太!”容芳桦从楼上奔下来,“冯先生要走!我们都劝不住她。”

容嘉上惊愕地抬起了头。

冯世真拎着一个小皮箱,匆匆走下楼来。容芳林束手无策地跟在她身后,不住唤她。

冯世真走到容太太面前,鞠躬道:“太太,对不起。我恐怕不能胜任这份活儿,不能再在贵府留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