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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99)

冯世勋的脸色以肉眼所见地缓和了下来,依旧铁青,可眼神已经柔软了许多。

“听哥哥的话,容家不干净。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明知道你是闻春里出来的,还雇佣你去教书。容定坤老奸巨滑,你年纪这么小,怎么是他的对手?不论你在想什么,也不论容家留下里是为了什么,出于你的安全考虑,你都该立刻离开容家!”

冯世真耷拉着肩,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今天就走。”

冯世勋长长松了一口气,伸手搂过妹子,按在胸膛上,嘴唇贴着她的发顶。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没关系,大哥在呢,大哥能保护你。”

冯世真的脸颊靠在兄长温暖的胸膛里,如儿时一般全心地依靠着他。她心里有鬼,算计了兄长,难堪得不敢抬头看,只得温顺地嗯了一声,全心全意地装扮着娇弱迷茫、需要被保护的妹妹的角色。

冯世勋待会儿有一台手术,同冯世真约好了下午下班后去容家接她。冯世真说想留在教堂里坐一会儿,冯世勋只当妹子心绪太乱,需要对着神祷告,也就由她去了。

“坚强点,世真。”冯世勋轻柔地吻了吻妹妹的额头,匆匆离去。

冯世真注视着兄长的背影被教堂门外的日光吞没。

大门合上,隔绝了艳阳,阴冷沿着双腿爬上了身躯,浸透了她每一块骨头。

整点的钟声突然响起。冯世真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在钟声中颓然跌坐在长椅里。

容嘉上从门缝里贪婪地看着那个身影,看着冯世真把脸埋进手掌里,肩膀颤抖着。他双目发烫,泛起血丝,使出浑身力气,才控制着没有冲去出,将那单薄脆弱的身躯摁进怀里。

钟声中,容嘉上打开了告解室背后通往休息室的门,走了出去。他脚步不停地走出了教堂,上了一直没熄火、等在路口的车。

手下扫了一眼少主铁青的脸色,暗自打了一个寒颤。

就在容嘉上乘坐着的车使出街区的时候,冯世真也站了起来,揉了揉苍白的脸,走进了告解室。

片刻后,神父进了隔壁,黑色的袍子沙沙作响。淡淡的雪茄气息透过格子窗飘了过来。

“神父,我要告解。”冯世真嗓音清澈,语气冷静,完全不像才哭过。

“主保佑你,孩子。”孟绪安的声音吊儿郎当。

冯世真愣了一下,低声说:“我不知道是您亲自过来。”

“许久没见我们小世真了,有些想你。”孟绪安的话语温柔含笑,一如往昔,“刚才你表现得很好,世真。人已经走了,你有什么话,可以放心说了。”

“七爷客气。”冯世真漠然地说,“有个事儿,您需要知道,是关于那个金麒麟的……”

孟绪安听着冯世真汇报,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透过格子,那张缺乏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上面还带着深深的齿印。孟绪安的指头有些发痒,想去摸一摸。

“七爷?”冯世真询问。

“嗯……知道了。”孟绪安说,“容家不愧是走私圈的魁首,查古玩下落的门道就是多。我先前找了大半年,想不到那物件竟然落到了日本人手里。那个金麒麟,我小时候只在保险柜里看到过两次。在孩子看来,不过是个金疙瘩,家父和祖父却当成至宝。容定坤到是老奸巨滑,还知道磨掉一根须,做个记号。可惜价格就要打个折了。不过这金麒麟起来倒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玩意儿,只是于我们孟家意义非凡。”

冯世真道:“传说是越王随葬品之一?”

“家中老人一直觉得这金麒麟是祥瑞之物,可保家宅平安。”孟绪安浅笑着,“据说祖上有两次金麒麟易主,孟家就遭了重创,等到金麒麟寻回来了才又好转。我本来是不信的。一个家族延续了一两百年,总有兴衰变化。不过说起来,大姐把金麒麟偷给了容定坤后,孟家确实平地生变,祖父病逝,生意受挫,子孙病的病,死的死……”

冯世真平静地说:“可七爷如今不是在没有金麒麟的情况下就已重新将孟家振兴了么?可见事在人为,家族兴衰,也全看子孙的才干和时局罢了。”

孟绪安微笑着点了点头,“不过祖父和家父临终前都还念叨着寻回金麒麟就是了。十七年了,今日才终于有了消息。”

“七爷至孝。”冯世真道。

孟绪安又把话题转回到了冯世真身上,道:“你怂恿容嘉上去和容定坤对抗?你有把握容嘉上会为了你做到那一步?”

冯世真轻声嗤笑:“他本来就在和容定坤对抗,我不过是把自己添在了胜利品里罢了。男人,谁会仅仅只为了一个女人就和父亲做对的?真正让他为之拼搏的,还是自由和理想。”

孟绪安透过格子窗注视着冯世真平静无痕的眼眸,道:“既然这样,你先离开容府是一步好棋。要让他抓不牢你,知道你随时能走,才会更把你放心上。只是为此让你大哥误会了,你可想好回去怎么解释?”

“谢谢七爷关照。”冯世真淡淡的说,“只要我好好解释,大哥应该会理解的。”

孟绪安望着隔壁模糊而秀丽的侧面,轻笑了一声,“真的那么喜欢他?”

冯世真置若罔闻,站了起来,“没其他吩咐的话,我就告辞了。”

孟绪安翘着腿坐在告解室里,听着冯世真坚定决绝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八十二

第十章

冯世真回了家后,一切如常,有说有笑的。冯太太虽然有些纳闷疑惑,可冯世真辞职的理由十分充分,连冯世勋都没有说什么,她也就放下了。

只是冯世真拒绝了兄长的师弟,冯太太深觉遗憾,念叨了冯世真好几天。

冯太太是个妇道人家,一来听信算命的话,二来也觉得女儿过年虚岁就满二十五了,已是个老姑娘了。之前家里出事顾不上她的婚事,现在债也还清了,再不嫁人,就挑不到好的,只有去做填房了。冯世真对母亲的话也是左耳进右耳出,说什么都应着,却并不往心里去。

这几日,冯世真每天都最早起床,倒马桶,给炉子换煤。等冯太太起来的时候,冯世真连早饭都已经准备好了。热腾腾的豆浆和新鲜出炉的生煎摆在桌子上,还有一大碗玉米粥,再加上女儿乖巧的笑脸,让冯太太又是欢喜又是忧。

“我这么漂亮又能干贤惠的女儿,为什么就是嫁不出去?”

冯世真额角挂汗,笑道:“妈,饭也是要一口一口吃的。我们家才缓过来,哪里有几日说想嫁女儿,明日就把婚事谈成了的?你看哪家嫁女娶妇的不是要折腾个小半年才找到合适的人,我们年轻人现在也还要自己先相处一段时间,看合适不合适呢。”

“你下月就满二十四了,还有多少时间拖呀?”冯世真是冬天捡回来的,便把那天当作了生日。她当时看着也三岁左右,就按照三岁来算的。

“不拖也不能急呀。”冯世真镇定道,“一辈子的事,难道几天都等不了?万一合不来,或者对方人品不好,怎么办?虽然说现在可以自由离婚,但是终究也不是好事。妈,我也想结了婚就恩恩爱爱到白头,像你和爹一样。”

冯太太和丈夫确实一辈子都恩爱。听女儿这么一说,也怕逼急了女儿婚事不如意,反怪在她头上。

冯世真安抚了母亲,伺候着父亲用了早饭,又陪着母亲去买菜。

天越发冷,小菜也涨了价,比往日要贵一毛。冯太太很是有点舍不得钱。冯世真抢先把钱付了,又买了一只鸭子,两斤羊肉,还切了一斤卤猪头肉。

晚上冯世勋不用值班,赶回家吃饭。冯家人坐在那间并不宽敞的客厅里,吃了一顿丰盛饭菜。

昏黄的灯光,简陋的家什,虚弱垂老的长辈,还有对面心事重重的兄长。这里同容家有着天壤之别,是拨去了浮华外衣后最现实的凡人的生活。她正式离开了那个充满了凉薄阴冷、却又骄奢华丽的世界,回归到了自己本来的人生轨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