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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华族(121)

崔景钰丝毫不躲闪,反而俯身以额触地,任由鞭子落在背脊上。

“孽子!瞧你任性而为,做的什么事?”崔公怒骂。

孔华珍在里面听着啪啪鞭子响,犹如抽到自己身上一般。崔景钰不爱她,她却早就对崔景钰情根深种,哪里忍受他受苦。她哗地站起来,推开孔伯母和婢女,提着裙子冲了出去。

“崔公住手!不要打了!”

孔华珍泪水涟涟地扑出来,一把将崔景钰抱住。崔父急忙收了鞭子,大口喘气。

“孔娘子,休要再偏袒这孽子。他可是要辜负你了。”

孔华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要问清楚。钰郎,你同我说,你是讨厌我了吗?”

崔景钰抬起头来,面色苍白如纸,虚弱一笑,“珍娘是好女儿。是我不配。”

孔华珍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泣不成声,“我不明白。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崔景钰摇头,缓缓抬起手,俊美削瘦的面孔带着温柔和煦的笑。他摸了摸孔华珍的头,“你没有错。是我错了。只是,我不想改正这个错。”

孔华珍茫然不解。可是她却是能从崔景钰宛如黑夜一般的眼中看出他前所未有的坚定决心。就像一个长久的担忧终于变成了现实,她所适从,明明知道强求不了,却又怎么都舍不得。她只有紧紧抓着崔景钰的手,伤心大哭。

“罢了,珍娘,休要再管他!”孔伯父气道,“此事错在崔家。我们孔家女难道还会愁嫁不成?退了这门亲,伯父再为你寻一如意郎君!”

崔景钰苦笑着,俯身朝他叩首,“这一切都是晚辈的错,任君责罚。”

孔伯父粗声道:“罚了你,你也不会回心转意,倒显得我们孔家得理不饶人一般。阿珍,何必再同他纠缠?他心志不在此,强迫也无用。这亲不结也罢。只是此事是你们崔家不厚道,断不能因为你的任性,累得我家女孩名声受损的。”

“公说的是。”崔景钰声音清冷稳重,透露着铿锵决绝之意,“此事如何对外公布,全听孔家说了算,我们不敢置喙半句。”

孔华珍被婢女扶着站起来。她怔怔地望着崔景钰,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那个娘子,你很爱她?”

所有人都一愣。

崔景钰抬起头望着她,面孔被满地晶莹白雪一衬,越发显得俊美如画。孔华珍心痛如绞,暗道,如此美好的一个男子,终究还是不属于她的。她爱他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纵使有婚约有如何。他肯违背婚约,名声扫地,就只为了能和另外一个女子在一起。

崔景钰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弯了弯,道:“是的,我很爱她。”

孔华珍似乎听到心破碎的声音,身子不禁晃了晃。

她还是不甘心,又问:“你会娶她吗?”

崔景钰的笑意加深了,说不清是愉悦还是悲伤,目光始终那么平和,仿佛已看透了一切。

“不。她就要嫁给别人了。”

孔华珍惊愕地瞪大了眼。她有片刻的迷糊,然后猛然明白了过来。

他爱她,爱得纯粹而义无反顾。得不到她,那他宁愿谁都不要!

孔华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败得一塌涂地。

“珍娘,”崔景钰朝她拱手,深深拜下,“是我对不住你。只是你且一定要相信,这个决定,对你我都好。能给你幸福的人,不是我。”

孔华珍长叹一声,闭上双目,两行泪顺着脸颊滴下,落在雪地里,瞬间化作了晶莹冰珠。

崔孔两家婚事终于作罢。孔家也丝毫便宜也不占,次日就将彩礼低调地退了回来。孔家事后冷静了下来,同崔家商量好,等到崔景钰离京之后,孔家也将孔华珍送回山东老家,再公布退亲之事。崔家只有万事都应下。

崔景钰了却了此事,调令也已经下来了,果真是去泉州做知州。这算是平级外放,论起来,权力还削弱不少,于是不少人当他失了宠,幸灾乐祸者不少。

宫婢们议论纷纷,大都替他惋惜。丹菲知道崔景钰必然又会摆出那一副矜持高傲、荣辱不惊的模样,不禁一笑。

大雪纷纷扬扬之中,帝后长住在了温泉宫。

一夜大雪,压得树枝低垂。山谷里要比外面温暖不少,因为水气蒸腾,树梢上挂满了冰凌,晶莹剔透。溪水冒着热气欢快地流淌,水边灌木葱绿,有宫中豢养的小鹿在溪边汲水,一点都不怕生人。

丹菲刚换值下来,正往寝舍走去。一只小鹿不知怎么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蹦蹦跳跳,舍不得走。

丹菲闻了闻衣袖,方才一直在煮果茶,身上染了果香。小鹿这是追着她讨吃食呢。

“怎么办?”丹菲把手一摊,“我这里也没有吃的呀。”

小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丹菲心软,无奈笑道:“你去泉边,那里有宫婢会给你吃的。”

小鹿依旧懵懵懂懂地望着她,小尾巴欢快地摇着。丹菲啼笑皆非。

忽而一声清亮的口哨声,小鹿竖起耳朵,朝一旁望去。

崔景钰披着一身暗青披风,从林后走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果子,上下抛着。小鹿顿时丢开丹菲,跳过小溪,朝他奔去。

丹菲目不转睛地看着崔景钰,视线从他清瘦的面容,落到他笔挺的身躯,再到他稳健有力的步伐,最后又转回到他脸上。

他瘦了许多,面孔嘴唇都缺乏血色,昔日那种精力充沛的红润色泽仿佛被一只大手抹去了。幸而他的神采依旧,目光清亮,坚定的灵魂依旧在眼中燃烧着。

丹菲呼吸着温暖的水气,感觉到一股力量重新充满了四肢百骸,神智随之一震,心沉稳有力地跳动着,耳清目明,仿佛从沉睡中醒过来一般。

崔景钰拿果子逗着小鹿,抬头朝丹菲笑了笑。这不是往日常见的清冷讥嘲的笑意,而是温暖平和的,好似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

“你的伤都好了?”丹菲轻声问。

“都好了。”崔景钰伸手摸了弄小鹿的头,“我过几日我就要离京了。”

丹菲嘴角的笑容冻结住,过了片刻才道:“我听说了。你要去泉州?”

崔景钰点了点头,一直在用果子逗小鹿。给它吃一口,又把果子拿开。小鹿急得呣呣叫,用头去蹭他。崔景钰轻笑着,孩子气地去捏小鹿的耳朵。

丹菲极难得看到他这样轻松的笑意,觉得很喜欢。可惜他就要走了,以后也看不到了。

“泉州是我故乡,不过我并未回去过。哪里富庶繁华,就是有海寇为患。希望你多保重自己,以待重逢之日。”丹菲声音平和轻柔,娓娓道来,“我明白你们男人都有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然而若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又谈什么宏图伟业呢?你不是只身一人,家中父母妻儿,身边知交故友,都挂念着你,盼你平安回来。”

崔景钰逗弄小鹿的动作停了下来,朝丹菲望了过去。

小溪湍流不息,溪水潺潺作响,水气袅袅上升,飘散在两人之间。两人隔着不过四五步,崔景钰大步一跨,就能走到丹菲面前。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动,保持着这个微妙的距离,与目光交汇中交换着万语千言。

“我知道。”崔景钰低声道。回避了那么久,视线一旦落在了丹菲的脸上,就再也挪不开。他贪婪地看着她,描绘着她脸上每一条优美的线条。他知道,今日一别,日后重逢,自己也再无理由可以这样看着她了。

他再没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我听到你定亲的事了。”崔景钰道,“义云还亲自来告诉了我。恭喜你。”

丹菲五味杂陈,僵硬地笑了笑,“时机有些不凑巧,你偏偏不在京中了。说起来,你这么急着走,婚事怎么办?”

“兴许去泉州办吧。”崔景钰敷衍着。答应了孔家暂时保守秘密,他便要遵守承诺。况且眼前的少女一脸正为定亲而欢喜娇羞的模样,也让他觉得无从说起。即便说了,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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