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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华族(80)

卫佳音哭道:“这便是段宁江的诅咒?”

“你说呢?”丹菲反问,“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你好好保重自己吧。希望你这孩子,是个女儿。”

若是男孩,讲不定会养不大。这话丹菲没说,但是卫佳音也心知肚明。

“你……”卫佳音迟疑着,“你不想知道,我当初是奉了谁的命来对付你吗?”

丹菲漠然扫她一眼,“我知道,是李碧苒。”

卫佳音一怔,“你果真聪明。”

这其实是崔景钰的功劳。

卫佳音垂泪,“我才知道,我娘两个月前就已病逝了……”

丹菲沉默片刻,“请节哀。”

卫佳音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我要向你道歉。我之前做的一切都错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阿江!我真的不想害死她的!你们一定要原谅我。我要给我的孩子积福。我这辈子是完了,我至少要让这孩子过得比我好……”

“动身啦——”内侍拉长了嗓音。禁卫开始驱赶宫人。

丹菲将卫佳音扶了起来。她和卫佳音如今可以告一段落,所以分别在即,她也没有再出言嘲弄戏谑了。卫佳音已经遭到了报应,后面会有漫长而贫苦的软禁生活在等着她。丹菲想将对她的怨恨放下,让这一段故事彻底过去。

“有资格原谅你的人,是段宁江。”丹菲道,“你只有将来在九泉下见了她,亲自和她说才行。至于我,我对你的事,已经不在乎了。”

卫佳音苦笑,“我要告诉你一个事,也许能帮助你。李碧苒的贴身婢女叫宋紫儿,是她从上洛王府带出来的陪嫁,对她极是忠心。但是这宋紫儿同李碧苒的一个心腹侍卫有私情。那侍卫其实也是李碧苒的情人。这两人还瞒着李碧苒的。她若发现,绝对绕不了宋紫儿。”

丹菲思索着点了点头,“好的,我记住了。多谢。”

这样的陪嫁婢女,必然掌握李碧苒绝大部分秘密。若想弄明白如何破解密信,从她身上下手最适合不过。

卫佳音苦笑,“但愿这能抵消一点我的罪孽吧。”

说罢低泣着,扶着婢女的手,随着队伍走了。

车队驶出宫门。东宫的门缓缓合上,送走了它的这一任主人。

丹菲知道,她和卫佳音大概此生再不会相见。两人相识数年,过往是一副染满段宁江鲜血的画卷。如今这副画卷被点燃,缓缓烧尽,烟灰飘散。

卫佳音的此生的改变大致可以停在此处。而丹菲的命运,则面临着一个全新的改变。

韦皇后返回含凉殿休息。宫婢们随着操劳了一日一夜,如今也才得机会喘息。丹菲回了寝舍,小宫婢给她的伤重新上过药。她草草用了晚膳,倒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的梦杂乱无章,充斥着刀光血影和惨叫哭喊,令人毛骨悚然。她睡得极不踏实,外面一有动静,她就立刻醒了过来。

“怎么了?”

“娘子。”小宫婢慌张道,“太子死了!”

太子兵败后,被追逃至鄂县西十余里。休息之际,部下造反,将其杀死了。随后,太子的首级被送到了圣上面前。

圣上不敢去看,只伏案痛哭,泣不成声。

宫人胆小,都不敢碰那个匣子。崔景钰得韦皇后暗示,面色阴沉地走上前,掀开了匣盖。

匣中,太子的头颅满是血迹和尘土,双目紧闭,但是眼皮上各有一枚血指纹。想必是斩他首的武将事后为他合的眼。

韦皇后看了后,长舒一口气,终于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随后命人将这枚首级送去太庙,并祭武氏父子的灵柩。

暴雨倾盆而下,四处都是茫茫雨帘,天地混为一色。

丹菲指挥着宫婢扫水,潮湿凉爽的风灌进她宽大的袖子里,吹拂着她青白间裙裙摆如水波纹扬开。鼻息间全是带着泥土芬芳的清新空气。

崔景钰走出大殿,无声地站在她身边,同她一起眺望着雨幕下的大明宫。

风卷着雨扑进廊下。崔景钰抬起袖子为丹菲挡住,拉着她后退了两步。两人的手不经意地碰了一下,都感觉到对方冰冷的温度。

“我想把萍娘调来,将贺兰奴儿调走。”

“嗯。”。

“如今,你可以把名单全部给我了吧?”

“好。”崔景钰道。

丹菲抬头看他,“你和郡王,现在满意了么?”

崔景钰面容晦涩阴沉,看不出喜怒。他道:“若想取胜,必有牺牲。”

丹菲收回了目光,微微笑道:“待到我牺牲那日,希望你能比今日多几分悲伤。”

“不。”崔景钰简短回答。

丹菲不解。

是不会悲伤,还是她不会牺牲?

但是崔景钰并没有给出回答。他踩着廊中积水,大步离去。

大雨洗刷着宫殿园林,冲去了血迹和烟尘,冲散了悲欢离合。

酷热的夏季即将过去,凉爽的秋天已经可望。而所有的躁动却随着局势的变化,越发激动热烈起来。

碧苒献计

入秋后的雨下个没完,细细绵绵,天空就像一张拧不干的帕子。牛毛般的细雨连成一片,犹如一张灰白帷幕,将长安城笼罩住。

一队披甲执锐的金吾卫士兵整齐划一地冒雨前行,皮靴踩踏下溅起高高的泥水。沿街坊内的人家听到了这阵不详的脚步声,都心惊胆战地关紧了门窗。

“不知道又抄了哪户人家呀。”

“昨日不是才抄了赵家?”

“这些日子来,都抄了十来家了。作孽呀……”

“嘘——”

厚实的大门被冲破开,士兵如水一般涌入。

昔日华丽精致的宅院里顿时响起人们惊恐的呼喊大叫。仆从和女眷们慌乱奔走,再被士兵抓捕驱赶着关了起来。那些精美而华贵的字画器皿和金银珠宝被装在一个个大箱子里,摆放在了屋檐下。

韦敬由属下带路,走到了书房门口。书房门大敞着,两个白色的身影悬挂在房梁上,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苍天呀——你倒是睁睁眼呀——”华服妇人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母亲……”

“夫人……”

一众女眷和孩子哭得东倒西歪,满脸绝望。

“你们韦家不得好死!”妇人破口大骂,“我等着看你们遭报应的那一天!”

“老婆娘还是省口气多活几天吧。”韦敬讥笑,大手一挥,“留人抄家。那几样东西,直接送去上洛王府!”

士兵们洗劫一番,而后退去,留下满地无人收拾的狼藉。

崔景钰下了马车,推开为他打伞的侍从,冒着雨快步走进酒馆之中。

雨天生意冷清,酒馆中只有几名常客在。胡人乐师心不在焉地拉着琴,幽幽曲调里诉说着绵绵的思乡之情,引得酒客黯然伤神。

“少小离家,至今已有数十载。一身荣华尽褪去,方能心平气和地放下功利之心,重归故里呀。”

酒馆僻静的一角,桌上摆着简单酒菜。一位长髯老者斟酒自饮。

崔景钰恭敬地朝前辈一揖,方提袍入座。

“魏相已定了离京日期了?”

“老夫如今已遭贬谪,不再是宰相。崔中书称呼错了。”魏元忠含笑道。

崔景钰自嘲一笑,道:“是晚辈糊涂,魏公莫怪。晚辈自罚酒水谢罪。”

魏元忠神情极平和,道:“听闻今早,韦敬率兵抄了裴府。裴公自尽了。”

崔景钰握着酒杯,半晌道:“晚辈有愧。”

“不是你的错。”魏元忠道,“老夫知你已尽力。我能去官离京,而不是被作为前太子一党抄家关押,就多亏你多方游说。孙成他们四、五人能逃脱抄家灭顶之灾,得以离京回乡,亦是你从中斡旋的功劳。你一人之力有限,救不得每一个人,也是情理之中的。老夫还当谢你援手之恩。”

崔景钰忙谦逊道:“公乃国之栋梁,忠心昭昭,如今遭奸人所陷,方蒙受冤屈。如今朝中乌云蔽日,风雷激变,公离京才安稳一些。待将来时局平定,再求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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