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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无边(137)

七千年相伴,他们的性格越来越像,甚至常有人认错他们。窗外的风翻动案头的书页,哗哗一阵清响,他蘸了墨,顺口低吟:“同为游冶郎,只缘早相识。”

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他的影子,笼罩在他的光辉之下。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觉得被命运捆绑着,相伴成了必须。安澜天资独到,太聪明的人,做什么都不需要废力气。自己的修行还是差了一截,他只好加倍的努力,独自在通往殊胜的道路上发足狂奔。

但参悟得再多,也不能消除他阴暗的一面,他的性情中本来就隐藏着乖僻,像追云的风筝,天壤之别,久而久之会生嫉恨。

头脑清醒地看清自己的弱点,比稀里糊涂更让人痛苦。如果自己不能爬得更高,就希望常被拿来作比较的人降落下来,甚至降得比自己更低。恰在这时,龙王鲸一族穷途末路,来蓬山求他相助。他以玄黄笔修改了推步书,那笔只有琅嬛君才能用,写完的那一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想要出事了。

天界传唤了琅嬛君,安澜在九天上应对的时候,他匆匆进琅嬛,翻看自己的仙籍。没救了……仙籍断在这年春。再去查三生,连看都没来得及看,赶忙都划掉了。

门前一个绿影一闪,他心头蹦起来,“谁!”追出去看,是一个瘦弱的女孩,楚楚的大眼睛望着他,颤声指责:“明明是你!你想害他!”

这竹叶青是安澜的新玩意儿,夏天放在卧房里,能令满室生凉。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竟能和穷凶极恶这个词沾上边,他打算杀了这条蛇,反正她本来就是妖。但她在蓬山待得太久了,这里的地灵和仙气滋养了她,杀她不像杀外面的妖那么容易。

他捻了指诀,引天火想烧死她,结果她慌不择路,闯进了琅嬛。从一念之差,到罪无可恕,前后只需要几个时辰。那浑身带火的竹叶青点燃了琅嬛,他看着圣地冒出滚滚的浓烟,火势越来越大,紫府弟子的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倒退几步,趁乱逃出了方丈洲。

陈年往事,一度羞愧到不敢回忆。告诉枞言的当然也不是全部真相,人嘛,六欲在身,总要挑对自己有利的说。离开紫府后他躲在甘渊,惶惶不可终日,那天安澜骑着风马兽过来,向他拔出了天岑剑。

后面的恩恩怨怨,无非就是如此,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他被打入八寒极地,他们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上天要他忏悔,做都做了,为什么要忏悔?等他得到龙衔珠,走出八寒极地,他便决然跳进轮回,彻底和这一世做了了结。

可惜,命运这东西,好像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你。兜兜转转故人又碰面了,他本以为重生后那人再也认不出他,可是一见面就知道不可能。他看着他慢吞吞走过来,一路上左顾右盼,还是那个脾气。到了面前,一个眼神的交汇,心底便都明白了……他长长叹了口气,想道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但又无从说起。

这定入的,真叫人烦躁。他皱了皱眉,慢慢从那个世界退了出来,睁开眼时舱外已经夜色弥漫,门徒挂起了灯笼,照着眼前的薄雾,能看见细小的水气上下翻涌。

一串脚步声传来,王在上压着嗓子回禀:“主上,海面上好像有灯光。”

他听了起身走出去,果然在他指点的方向出现了几盏灯火,初略数数约有七八。这大池上从来没有打渔人,所以不可能是渔火,难道是波月楼的人来了么?似乎太快了些。

“到哪里了?”他问王在上。

王在上道:“刚出太岁岛海峡,前面不远就是龙涎屿。”

有了鱼鳞图,就再也不需要靠抓鲛人寻找鲛宫了,不过后面有追兵,总要先解决掉,不能把他们带进焉渊去。

“在离龙涎屿稍远的地方停下,看看是哪路不要命的。”这个季节,正是群龙入海的当口。它们来这里除了寻找配偶就是睡,水上不时飘来的浮沫,是它们没来得及抱团的口水。这些龙在繁殖季节敏感易怒,如果后面尾随的船来者不善,那么只需引龙出马就能解决问题,根本用不着他出手。

王在上应了个是,转头又问:“大鱼怎么办?前面水浪滚滚,我都看见龙头了,公龙和母龙在干那事呢。万一它们发现了大鱼,会不会来攻击我们?”

他说不会,“龙王鲸是龙的克星,那些龙宁愿绕着他走,也不会冒险来招惹他。”

王在上响亮地噢了声,转头又嘻嘻一笑,“主上真有学问,不愧是神仙出身。”

他懒得理会他,立在船尾静静眺望,水面上的灯火相距很远,恐怕没有两个时辰赶不来。他掩口打了个呵欠,吩咐左右御者密切观察附近水域的动向,自己打算回船舱,小睡片刻。

王在上敲了两下铃铛,宝船停下了。两边船舷都派人戍守,他拎了壶酒,悄悄招呼后土城的宗主,两个人跳上船尾的蓬顶,就着一轮明月对斟对饮。

“这是好酒。”他晃了晃酒壶,冲屠啸行咧嘴一笑,“从藏珑府的酒窖里掏来的,算你小子有口福。”

土宗主喝了一口,辣得嗷嗷叫,“你又偷主上的酒?”

王在上说:“他爱喝茶,酒我帮他喝。要是金云览和木江流还活着多好,咱们可以边喝边猜拳,谁赢了谁摸古莲子,摸哪儿都行。”

屠啸行啐他,“你疯了吧,古莲子不把你肠子打出来!”

王在上道:“摸摸有什么关系,反正她奶子大……其实我很喜欢她,上回众帝之台大会,差点让我得手,都怪木江流捣乱。现在完了,他们都死了,人命啊,有时候还不及一根草。”

“你念旧,回去后祭奠祭奠他们就行了。喝酒的时候嫌人少,分钱的时候嫌人多。”屠啸行嗤笑了声,“这世上还是钱权最重要。人有不及我有,其他的,全他妈是个屁。”

第91章

反正人非草木,王在上虽然也算计,但他和其余四个不同,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和谁都凑合。

“你说那个孤山里头,到底有多少金银?以前江湖上有传闻,据说一个人十辈子都花不完,我觉得肯定能装满咱们的宝船。”他喜滋滋地盘算着,“我没事的时候就躺在床上想,这么多的钱,怎么分配才好。你是知道我的,我对钱不看重,谁多点儿谁少点儿都没关系。临出发时我准备了五口大箱子,就放在船舱里呢,只要让我装满那五个箱子,其余的我不要,全给你们。”

屠啸行斜眼看他,“你别不是傻了吧,五百口箱子都装不下,你只想装五口?”

他认真地点点头,“我打算回去成个家,生四个儿子。将来我死,四个儿子正好给我抬棺材,那箱子就一人一口,都别打架。”

屠啸行哼笑:“你想得可真长远。还有一口呢?留着给外面小的?你这人看着老实,其实一肚子坏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

王在上说天地良心,“你是不是以为我和我老婆不用吃喝?剩下的那口当然得留给自己。我要捡半箱珠宝首饰,逢年过节拿出一样来,让我老婆到死都能收到我的礼物,这样她多高兴!”

屠啸行听了涩然,“老婆还在丈母娘家呢,你想得太多了。女人啊,我告诉你,别对她太好,太好了她就让你做王八。”

这是他的血泪史,屠啸行是出了名的对老婆好,可是那个女人不知好歹,和他手底下的御者偷情,被他拿了个正着。家务事嘛,怎么处置全凭他,于是手起刀落,送奸夫淫妇归了西。绿帽子得用血洗,洗洗不就染红了么,不过提起还是一件丢人的事,男人的面子,不是简单一个杀字就能解决的。

王在上拍拍他的肩,表示对他的同情,“你比老金好多了,你看金云览,他才是真冤枉。他老婆倒是没偷人,可她一辈子都在想着别人,连晚上同完了房,梦里还叫别人的名字,老金别说脑袋,连腚都绿了。最后倒好,老婆自尽了,小情儿找上门来还把他给杀了,这份委屈,到阎王爷那儿也说不清,就问你惨不惨!你说,咱们天外天的风水是不是不太好?三个光棍两个鳏夫,再加上一个嫁不掉的古莲子,还有比咱们更命苦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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