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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无边(74)

魑魅和魍魉顿时动怒,气盛之余就要拔剑。苏画却压了压手,让他们稍安勿躁,像她这样经历过风浪的人,谁还拿这种问题当回事。虽说这贼人确实是冒犯了,但在岳南星还未现身之前,一切仍需忍耐。

她哂笑:“原来岳掌门邀我同来,是想拿我喂你的蛊虫。”

岳海潮说不,“楼主误会我了,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这猾对处子血有极敏锐的嗅觉,万一它暴走失控,怕会对楼主不利。”

苏画长长哦了一声,“这点请掌门放心,我打狗从不看主人,要是它真来攻击我,我便代掌门好好教训它。”

岳海潮牵着唇角冷笑了声,“楼主的胆识,很令在下佩服。这猾已经吞吃了那两条血虫,只差最后一步,就可大功告成了。待五大门派汇合……”他的笑容渐渐变得狰狞起来,仿佛看到了最合心意的场景,梦呓似的说,“各路高手汇合,犹如一场盛宴……我的猾,便可尽情美餐一顿了。”

看来长渊的掌门之位,根本满足不了他饕餮一样的胃口。虽然给五大门派广发英雄帖不是他的本意,但事有凑巧,正逢人蛊练成,那些江湖高手的齐聚,恰好给他养成的怪物提供了丰富的食物资源。一旦吸取了所有人的内力,那众帝之台上高坐的主宰,还会是令人仰望的存在么?盟主一位被占据了那么多年,是时候应当换人来坐了。所以区区的长渊,只是他上位的踏脚石,他的志向是整个云浮、整个生州,乃至整个天下。

不节制的梦想,控制不当便使人错乱。蓝色的冷翠烛,把他的眼窝染成了深黑色,乍看上去真像一具走火入魔的行尸。他痴痴看着猾,“楼主不是想见岳南星么,那就如楼主所愿,让你们见上一面。”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示意。沉重的巨石被慢慢升起,巨石后是一间石室,里面没有半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

漆黑的山洞,像巨兽大张的口,随时会把人吞噬似的。众人屏吸静待,可是暗处只有铁链移动发出短促的一点声响,并不见有人出来。

忽然轰地一声,一道铁栅从天而降。岳海潮事先设下的陷阱,自己只需退后一步,便站到笼外去了。他隔着栅栏,脸上露出无耻的嬉笑:“我做件好事,让你们祖孙团聚。可惜岳南星恐怕并不认识你,别说你,他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岳楼主,你现在还有一个机会,只要你说出牟尼神璧的下落,我可以饶你一命。但若是你顽抗到底,你这具漂亮的皮囊,就真要变成猾的居所了。”

魑魅和魍魉一直近身保护苏画,这道铁栅栏将三人全数关进了笼里,虽然反应及时,但两双手也顶不起千斤的重量。栅栏落地,再想撼动,比登天还难。苏画见逃脱无望,也不着急,她抽出龙骨鞭,摆出格斗架势,向岳海潮笑道:“岳掌门只怕要失望了,我不是岳家遗孤,也不知道牟尼神璧的下落。你用不着装神弄鬼,里面的人真是长渊前任掌门,只管让他出来,我等奉陪到底。”

岳海潮的额角蹦了下,不管她是不是岳家的余孽,逼不出神璧,活着都是多余。神璧失踪了二十多年,其实早就不存幻想,能得到固然是好,得不到,反正也不会便宜了别人,所以这妖女,留着竟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一声“好”,说得气吞山河。扬手挥袖,升起了隔断山洞和三人的栅栏。

铁链拖动的声音越来越响,直至连绵不绝,仿佛那锁链有无穷长。一个身影慢慢走近洞口,踏入冷翠烛照耀的寒光里,一双斑驳沧桑的脚,脚上穿草鞋,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他站住了,略顿了会儿,才继续向前。渐渐露出了一双小腿,腿上千疮百孔,有数不清的伤疤。锁链依旧琅琅作响,随着他每一步沉重的迈进,拖拽的声音,都像从地狱深处传上来的噩耗。

停在梁柱上的崖儿咬紧了牙关,单是看见他的半副残躯,她就心潮激涌难以自持。胡不言让她冷静,她哪里冷静得下来。就算脑子清醒,也管得住手脚,可是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下起了雨,然而那个人完全走出山洞后,她竟又惊讶得忘记了哭。

岳海潮的手段,或许连当年的兰战都要自愧不如。那人的每一根肋骨上都锁着铁链,铁链足有儿臂粗,一头还缀着碗大的铁球。当初上刑的时候必定流了很多血,伤口凝结的血疤脱落后,皮肉和铁链粘连,二十年间从未愈合,似乎一直在溃烂,一直求死无门。

他的头发和胡须已经蓄得很长,看不清面目了。当初长渊遭逢骤变,他还没满五十,如果真的是他,今年应当正逢古稀。

岳海潮带着炫耀的成分,叫了声“岳南星”。拖拽着锁链的人像野兽一样,迸出沉闷的吼声。那吼声不是喉中发出的,更像肺底里的推动,加上内力相佐,脚下的楼体都震颤起来。

“二十二年了,其实连我都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好在我让他服了僵蚕蛊,就算死了,也还是听命于我。”岳海潮摇了摇手里的铜铃,“你们祖孙尽管切磋,看看是祖父宝刀不老,还是孙女技高一筹。”

笼里的十三对铁链应声舞动起来,分明那么笨重,此刻却轻巧得像衣裳上的一截线头,像落在长案上的一根羽毛。支配这些铁索的人完全不知道痛,发狂般攻向苏画他们。多年的苦难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的途径,要向命运的不公作最极端的挑战。

岳南星当年的江湖排名,与左盟主关山越并驾齐驱。一双流星锤战遍各路英豪,长渊因此而生。现在双手虽被废了,可是周身的每一处,都对这种兵器的运用驾轻就熟,因此十三对铁索就像十三双手,攻击之快,之凶猛,让笼中的三人难以招架。

岳海潮很得意,曾经让他又惧又怕的人,现在像条狗一样供他随意差遣。岳南星成了他的死士,每一次被铜铃驱使着杀人,听见目击的人大叫“怪物”,他就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有什么比让看不起你的人,对你俯首称臣更叫人快活?岳南星以他的儿子为傲,对他的尊严百般践踏,现在又如何?最在乎的留不住,自己也成了没有思想的毒物,解恨,当真解恨!

老东西上了年纪,战斗力却不弱,那三人联手也制他不住。岳海潮定睛看阵中的那个女人,想看她到了生死关头,会不会动用神璧。

一栏之隔的猾叫得很凶悍,它被血腥吊起了胃口,狠狠摇撼栅栏。这人蛊力量奇大,可能用不了一炷香,就能成功突围了。

一炷香,不知岳南星能不能解决波月楼的人,要是不能,等猾加入,便是一场乱仗。到时候恐怕没有一块好肉剩下,还得另外给猾找皮。他摸着下巴思量,看那些人为活命拼尽全力,真是人间百态,实在太有意思了。

正在他嗟叹的时候,冷不防一记重击横扫过来,身子猛地下坠,跌倒在地上。他有些不明所以,疼痛直到这刻才精准传达上大脑,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的一双腿被人削去了,就落在两步远的地方。

他嚎起来,惶然往上看,一片衣摆落进他的视线,高高在上的人蹲下身子,扯掉了脸上的黑巾。

“听说你在找岳刃余的女儿?”她的唇角含着一丝讥讽的味道,“你看我像么?”

断腿的横截面血流如注,岳海潮在昏花的视线里,看见她点了他止血的穴道。然后一把揪住他的后脖子,按住他的头,迫使他向下看。滴答的血液从栅栏顶部落下去,底下是大张着嘴承接的猾。她说你看,“你养出来的人蛊,原来根本不会认主。你有什么把握让它听从你的号令,助你一统江湖?咱们来打个赌,看它会不会对你口下留情。”

岳海潮大惊失色,他认出来了,这个才是柳绛年的女儿。他拼尽全力想去反攻,结果被她徒手劈断了两臂。她的五指套着铁爪,从他的锁骨下方抠进去,抠穿皮肉,那锁骨就像个壶把儿,她在他的哀嚎声里,给壶把儿系上了天蚕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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