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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无边(96)

大司命说去吧,“你的妻儿我来替你照顾。”把一封信塞到君野的爪子底下,千叮咛万嘱咐,“她现在在鹊山口,找到她,亲手把信交给她。还有……替我看一眼苏画,就是那个最漂亮的女人。看看她好不好,有没有找到可心的良人。”

如果找到了……也好。她年纪不小了,女人终要有个依靠,以后的日子才有人为她分担忧愁。当然以她的性情,也许并不需要。他低下头思量,来前也考虑过,要不要就那次的事给她写封信道个歉,但想来想去,还是作罢了。既然相见无期,就不要再有牵扯,万一让她疑心他丢不开手,对大家都不好。

君野抓起那封信,拍打着翅膀冲上了云霄,以凤的速度,飞出九州地界抵达云浮,至多一夜时间。如果一切顺利,天亮之前岳崖儿就该收到信了。君上出事之后,他看着天行镜里的影像,一直不知道应该怎样同她说。说出来让她万箭穿心,又是不是君上愿意看见的。但瞒着就一定好么?没有转机,一辈子天各一方,一个在红尘俗世喊打喊杀,一个在冰天雪地受尽磨难,这就是爱情该有的结局么?

不可否认,岳崖儿是他见过行事最果决,手段最老辣的女人。他暗暗对她寄予了厚望,八寒极地是仙的禁地,但人可以进去。如果她顶得住那份寒冷,如果她能救出君上,那么一切都值得,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凤凰翱翔于九天之上,每拍动一下翅膀,便能飞出去百里远。君野目光坚定,山川河流从他脚下滑过,他没有瞩目,更没有驻足。虽然凤凰沦落成了信鸽有点屈才,但为了君上和有朝一日的灌顶,这点面子根本不算什么。

鹊山,在俞元以东,靠近云浮边缘,飞过罗伽大池就能看见苍黑的轮廓。

天上一轮巨大的明月高悬,君野拖着长而绚丽的尾翼飞过,到达鹊山上空时并不见那个野蛮的女人,于是绕山盘旋。凤的鸣叫有别于其他鸟类,一声嘹亮的清啼,响彻连绵的群山间。他的叫声会引来百鸟,几乎是一瞬,山野间的倦鸟都振翅而起,浩瀚的星河下,群鸟凝聚成一笔墨影,在空中肆意挥洒。

终于旷野上燃起了火光,有人站在篝火旁仰望,君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正是和他大战过三百回合的野蛮女人。他有点欢喜,任务即将圆满了,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算是同她打个友好的招呼。

崖儿看着空中百鸟朝凤的盛况,喃喃道:“生州怎么会有凤凰?这凤该不会是……君野?”

凤有下降之势,她心里激动起来,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君野。然而就在这时,一只体型庞大的兀鹫俯冲下来,张开翅展约有两丈余。原本凤已经不算小了,但在壮硕的兀鹫面前,竟像个文弱书生似的。

百鸟被冲散了,皎然月色下,君野同那只怪鸟缠斗在一起。几番较量似乎不敌,叫声里渐渐充斥起了惊惶。那只兀鹫极有章法,它阻止君野降落,将他堵在半空。崖儿在地面鞭长莫及,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胜负是显而易见的,优雅的凤凰即便吞吐火焰,也不能奈何那只空中强盗。地上众人都为君野捏了把汗,谁也没有那个能力腾身到高空助他一臂之力。正陷入胶着的时候,月亮不知怎么被挡住了,一团巨大的阴影罩在更高的天宇上,摇身摆尾,把银河遮去了大半。

第66章

天空变成了混乱的战场,月色晦明下,翅膀拍动的声响伴随着百鸟的鸣叫,充斥整个天宇。

底下的人都呆住了,分不清来去交缠的究竟是谁。月色即便再皎洁,只能照出大致的轮廓,中途加入的庞然巨物也不知是哪一方,如果只是黄雀在后,那凤凰就糟了。

崖儿搭起长弓,站上了最高的岩石。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只好冒一次险。兀鹫紧追着君野不放,要单是那贼鸟还好,现在又加入了一个,那像龙又像鱼的身形,仿佛哪里见过,但又不敢肯定。利箭上弦,拉了满弓,她心里没底,先准备妥当再见机行事吧。君野出现,必定带回了蓬山的消息,可他遭遇突袭下不来,她已经等了一个月了,不能近在眼前,又失之交臂。

还好,半路杀出的巨兽展开巨大的尾翼,一击拍中了那只兀鹫。只听呱地一声惨叫,那贼鸟从半空落下来,狠狠砸在地面上,微微挣扎了下,便再也不动弹了。明王上前探看,扯了扯兀鹫的翅膀,回身说:“死了。”

空中的君野终于能够落地了,彩凤的羽翼在月下披上了一层斑斓的光,他向她垂直飞下来,爪子一伸,将信扔进了她怀里。

崖儿顾不得别的了,慌忙跑向篝火。展开书信看,信是大司命写来的,由头至尾详细地阐述了仙君回到九天上领罚的种种。信的结尾告诉她,仙君现在被囚禁在八寒极地,无食可用,无衣可穿,有的只是万顷冰雪,和不时从天而降的,足以穿透皮肉的冰棱。

她托着那信,信上的字迹晃动得几乎再也看不清。一直疑心会这样,果然应验了最坏的猜测。天道丝毫不徇私情,有人犯了错,就得有人承担。可他那么傻,她从来没有想过让他顶罪,现在好了,断了仙骨,修为散尽,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就为换她短短几十年的阳寿,值得么?

看信的人沉浸在她的世界,周围仿佛筑起了坚冰,人神勿近。迈着方步的君野还有另一项任务,就是去找那个最美丽的女人。

他在一群黑衣人中一个一个辨认,凤鸟对色彩比较敏感,但目前这样的境况,很难分辨出哪个最美,哪个最丑。事实是所有人都很好看,每一张脸都精致而充满活力。君野不会说话,他找得十分艰难。那群人呢,第一次看见凤凰,对他显然很有兴趣,三三两两站着,任他逐个盯着细看。

最后他找到了目测最漂亮的女人,应该就是她了。他围着她转了好几圈,结果边上另一个人过来隔断了他们,不太善意的语气和眼神,寒着声说:“这凤不是公的吗,人鸟有别,它到底想干什么?”

魑魅笑着弯下腰,从口袋里掏出干粮挤碎,托在掌心里,啧啧逗弄着:“凤啊凤,你辛苦了,飞了那么远,又要和人打架。”说着忽然顿下来,见空中的巨影化作一道金光,降落到地面上。他凝眉仔细打量,转过头看魍魉,“这人……”

君野看出来了,大司命托他问候的女人已经有主了。人和鸟一样,形影相随的必定就是另一半。信送到了,人也见着了,他的任务圆满完成。虽说翅膀受了一点伤,但问题不大,他还惦记着家里的老婆孩子,就不久留了。于是向那个救他的青年点了点头,复又腾空而起,拍着两翼飞向了天幕尽头。

年轻的男人带着一身水泽之气,从晚烟里一步步走来,傲岸的身形,眉眼和煦,颇有似曾相识之感。波月楼上下都在揣测他的来历,但没有人开口。杀手的本能不是认亲,是摸剑。他感到好笑,只得先同魑魅打招呼,“花乔木,几个月没见,认不出我了?”

当初他在时,就一直和魑魅不对付。他不喜欢魑魅的雌雄莫辩,魑魅也看不上他的越俎代庖。其实越是针锋相对,越是印象深刻,既然连魑魅都不敢相认,那就说明他的变化确实很大。

魑魅看看苏画,苏画迈前一步,迟疑着问:“是枞言?”

他微笑颔首:“苏门主,好久不见。”

大家顿时松了口气,在这流离失所的时候,忽然有人回归,是件令人欢喜的事。崖儿坐在火堆旁脸色发青,苏画知道她必定接到了不好的消息,但愿枞言的出现会让她获得一点安慰。

她唤了她一声:“楼主,你看谁回来了。”

垂首孤坐的崖儿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从天而降的人。他穿天水碧的禅衣,一副秀骨清像自在模样。这五官,依稀相熟,但又有些陌生。她站起身走过去,他眼底波光流转,她忽然升起一线希望,“枞言,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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