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22)
另一边,季丛和季岳走进更衣室,仆人们自觉替他们关上门。
更衣室的南墙上有扇狭窄的窗户,从这里你可以看见季家前面美丽的花园。碧绿芳草地,典雅的花卉群落,泳池,喷泉,所有富裕人家应该有的,这里无一不有。
季岳看了看窗外一辆辆驶进的车,走到衣架旁边,开始挑选起衣服:“你说这件怎么样?这件也不错……你该早点换上,客人已经都来了。我们不要给爸爸妈妈添麻烦。”
“季岳,惺惺作态很有意思,是吗?”季丛冷冷看着他。
“季丛,你一定要这样吗?”季岳摇摇头,“你既然愿意来参加宴会,却又这样不配合,算什么意思呢?”
“阿嬷让我来,所以我来。”季丛闭上眼睛,“但是其他的,我不想做。”
“你说阿钟,是吗?”季岳说,“她知道我们要你来,真的是非常高兴。你为什么要让她失望呢?”
“她什么都不知道!”季丛说,“你说,你们要我来这个什么宴会,是想做什么?”
“我们想做什么?不过是大家都知道了你被领养的事情,所以想带你和他们见个面,认识一下。”
“然后来彰显你们有多仁慈,多伟大,是吧?”
“你何必总是要用恶意揣测别人?”季岳轻轻抚摸了那些华贵的西服,放下手,朝季丛走近,“季丛,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季家,和你之前那个抚育院,哪个更好吗?”
“我知道你对那场车祸耿耿于怀,但那完全是意外。”
“我们为你提供治疗,住处,教你礼仪,让你接受教育。”
“季丛,只要有点良心的人,都能看到,我们这些年来,到底给了你什么。”
季岳一步步,慢悠悠地朝季丛走去,而季丛脸色苍白着步步后退,他额头上缓缓淌下冷汗,头部的疼痛伴随着耳鸣,将季岳的声音无限放大。
更衣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傅勤从外边走进来,后边的张一蔚顺带把门踢上。傅勤松了松领结,抱怨道:“阿岳,我们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躲这儿……你和他在一起干吗?”
“人苦不知足,既得陇,复望蜀?季丛,我想你该学会感恩。”
“……我下学期就搬出去。”季丛喃喃道,“再也不回来……”
“噢,是吗?那可真的很可惜。”季岳口吻遗憾,“外人知道了,恐怕还以为我们家没有好好待你。还有阿钟,她一定很难过。你看,你总是让她伤心。”
这句话像是压断季丛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向前一跃,抓住季岳的领子,跌跌撞撞带着他向后退:
“你别提阿嬷!你别提她!”季丛咬牙切齿地说,“季岳,你以为你很高尚,是吗?你以为你完美无缺,是吗?!”
门口的傅勤和张一蔚见了,大惊,赶紧冲上来分开两人。傅勤护住季岳,而张一蔚拉开季丛的胳膊,就着他脸上去就是一拳。
季丛被打得不住后退,撞在衣柜上,偏过头,好一会没说话。他侧脸的线条很单薄,颧骨上破了皮,鼻子里缓缓往下流淌下半干涸的血迹。
张一蔚一手提起他的领子,一手压住他的肩膀,防止他再起身。
傅勤满脸怒容,骂道:
“阿岳忍你这么多年!杂种!”
“一蔚,放开他。”季岳说,“动手不好。”
“放开?我早就说他不是个东西,阿岳,人善被人欺,你总是这样,所以他才会爬到你的头上来!”傅勤几乎要嚷起来,“要是我们刚才不来,他会把你怎么样?——是兄弟就忍不下这口气!”
傅勤来回踱了半晌,指着季丛道:“你等着!”
季丛无所谓道:“好啊,我等着。”
他看见季岳又劝止了一会,张一蔚终于放开自己的领口,回到两个朋友身边。
季岳站在中间,而傅勤和张一蔚簇拥在左右两侧,构成一个牢不可破的三角形的友谊。
他们从小就是玩在一起的朋友。
在那场车祸之后,季岳的身体的确逐渐好起来了。
经此一事,也许季家夫妇终于发现,为儿子安排一个替身,的确很有用。
而自季丛来到季家,傅勤和张一蔚就执着于区分他与季岳的不同。
这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道理,当你见到好友的面容复刻在一个低微卑贱的人身上,会产生出一种被侮辱与亵渎的愤怒。
季丛就是这个侮辱与亵渎季岳的脏污。
傅勤冷嘲,张一蔚出力,而季岳就像被明王护卫的佛陀,在中间尽力地劝解,止息纷争。
“好了,给我个面子,不要和他置气了。”季岳打圆场道,“我想大家没必要这样剑拔弩张的,一切都可以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