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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合集(一)(14)

小兰转眸一看,是从桌角开始刻出的正字,她喝了口茶,随口答道:“用来计数的。”小兰解释道,“我也在找人啊。我每次找错一个人,就在上面刻一笔,我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蠢,到底要找错多少个才能找到对的人。”

“这么多?”

“是啊,这么多。”小兰凉凉一笑,“所以,在找到那人之前,我就已经被自己的愚蠢打败了。”

少年摩挲着桌上的刻痕,没再多言。

小兰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从旁里拿出一个木盒子鼓捣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嘀咕:“今天才换的怎么又坏了。”

“是什么?”

“很厉害除妖法器。”小兰答得漫不经心,手里将木盒子晃得哐啷哐啷直响动,半点也看不出她有把这东西当“很厉害”的法器来对待。少年喝了口茶,决定保持沉默,却又听小兰气道,“不成,明天还得下山一趟。”

茶杯“笃”的一声放在桌上,少年皱眉,“明天……又要离开?”

“是啊,我现在又没个法力的,山里要有妖怪想吃我怎么办。”她百年前已修得仙身,可却失了仙力,没有仙法护体,对妖怪来说她简直是个手到擒来的大补品。小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呢喃,“唔,干脆我现在就下山吧,大不了今晚住在镇里。”

“明天吧。”少年道,“明天,我和你一起下山。”

小兰一愣:“哎?你要走啦?去找人?”她还没等到师叔的回信呢,若他不是青岚派走丢的弟子,那他……

听得小兰的问话,少年也是一怔:“不……”他摇头,“我不知道去哪儿。我只是……”少年无奈一笑,“好像一个人待过很长时间,所以,不想再一个人待着了。”他目光没有落在她身上,但神情语气与慕寒,几乎没有两样。

“让我陪在你身边吧。”

“兰儿,一直陪在师父身边吧。”

那是有一次她与慕寒置气,私逃出山,却遇上她对付不了的大妖怪,慕寒救了她,也受了伤。她在他身边自责又后悔,看着他的伤直掉泪。师父却像忘了之前还在生她的气一般,拍着她的背,反过来安慰她:“不哭了,师父伤得不重。”

他说:“你若是后悔,以后便一直陪在师父身边吧。”

他说:“世上只有一个兰儿,你跑不见了,师父找不到,会比受伤更难受。”

彼时,慕寒是风华无双的清高仙人,也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寂背影,彼时,他身边只有她,她是他的唯一。

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小兰望着此时少年的神情,说不出不行。

师叔的回信一直到晚上都没来,小兰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脑子里皆是与师父有关的画面,即便过了百余年,那些画面也未曾褪色。

她还记得,十岁那年,是师父一记寒玉杀将她从狼妖口中救下,仙气凝成的寒箭径直将遍野狼妖斩为灰烬,慕寒便在她泪眼朦胧之中,立在她身前,白袍映着火光,他一面如神祇一面如修罗,开天辟地般的,撕碎周遭妖魔,为她撑出生的奇迹。

从此,这个人便闯入了她今后所有的人生,成就了她的梦寐以求,她的辗转反侧,她的思之欲狂……

第四章

四周一片漆黑,白衣仙人的背影如长剑挺立天地之间。

“师父……”她迈步上前,步履越来越急,“师父!你在这儿,你在这儿!我找了你好久,我……”

终于找到你了。

话语哽住喉咙,她看见师父手中霜岚剑只余半截残剑,剑刃上滴落的血液,一半是幽蓝一半是腥红,混成了妖异的紫,将气氛渲染得出离奇怪。

“兰儿。”她听见师父的声音,虚弱得仿似下一刻便要倒下,但他的背脊,却仍旧为她撑出了天地,“走。”

不……

一声妖怪的嘶吼几乎震聋她的耳朵,黑暗之中,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但见师父身侧猛地蹿出一条白色巨蟒,它张大嘴伸出蓝色的信子,欲将慕寒吞入口中。

小兰只见霜岚剑的断刃上寒光大作,一如他救下她那日,仿似是从九重天上借下来的天光,足以涤荡天地间所有妖魅邪魍。

断刃刺入白蟒心口,拉出长长一道伤口,带毒的蓝色血液喷溅了慕寒一身,他再动弹不得,只将霜岚剑死死钉入它的心脏。白蟒嘶叫着拼命挣扎,眸中倏尔凶光大作,小兰瞳孔猛地一缩,之间白蟒吐出的蓝色信子狠狠刺穿了慕寒的胸膛,随即将他卷进了口中。

“师父!”

噩梦惊醒。

静谧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她床榻边缘,分割出了光与影,望春玉兰的香混着月关袭了满屋,小兰感觉到心口还在狂跳。

她已经,有太久没做这个梦了……

百年前的那一战,师父以命为祭,凝神于霜岚剑上,扎入蛇妖心口将其封印,而她为救师父,触碰到了蛇妖身上未干的毒血,她的道行虽在同龄人中算是佼佼者,但与慕寒比起来仍旧相差太远,她全然无法抵御毒血的侵蚀,不过一夜之间,她便失去了所有法力,空余一个不老仙身,苟延残喘的活着。

以前松和师叔老说她笨,她每每气不过就跑去和师父告状,师父总喜欢摸她脑袋笑着安慰她:“我的兰儿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徒弟。”她便也以为师父的安慰是真的,从不承认自己笨。

可在那以后,她才知道她实在是愚蠢至极。

她连被封印了的蟒蛇妖的肚子都剖不开,连师父的一个全尸……也未曾保留下……

“笃噔”两声,小兰警觉地起身,抬头一看,却是少年摸着墙慢慢挪了过来。透过窗户的银色月光将少年的身影勾勒得仿似画中人。

“狐仙?”

少年这样叫她。

明明他这样才更像狐仙。小兰在心底嘟囔着,见他摸索着四周走得小心翼翼,小兰看得心惊,索性下床将少年扶住:“你怎么半夜三更起来干嘛?找茅房?出门右转。”

少年失笑:“没,我听见你在叫。”

“没事。”小兰随口胡诌,“就是半夜照镜子,被自己的美貌吓到了。”

少年显然没有信她的话,抓了她的手,一点点往上摸,触碰到她的脸颊,鼻梁,然后是额头,指尖沾染了她额上残余的冷汗,少年明了:“做恶梦了。”

小兰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就这样让他上下其手的将自己摸了个遍,然后由着他,伸手摸到了自己的头顶,顺毛一般抚摸她:“醒了就好。”

在她初入师门,还忘不了被狼妖袭击的场景时,师父也这样摸过她脑袋,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像拒绝不了今日少年的要求一样,此时的小兰也推不开少年的手。

她愣愣的看着少年,觉得,比起刚才,现在才更像是个噩梦,一个让她清晰的看着自己再次沦陷的噩梦。

她想,她大概是疯了。

“少年,你闻到窗外的望春玉兰的香味了么?”

少年收回手:“嗯。”

“以往,每一年,望春花开的时候,我喜欢的人都会给我吹一曲《乱流年》我会跟着他的笛声一起唱歌,今年望春花开晚了,不过今夜正好赶上了,你给我吹一曲《乱流年》吧,我给你唱歌。”

“乱流年?”

小兰眼睛一亮:“你听过?”

少年摇头:“没听过,我大概不会……”

小兰却不由分说的从一旁取来了笛子,搁到少年的手里:“我先唱你听着,记住调子之后就来和我的歌。”不由得少年拒绝,小兰面对少年坐着,一张口便唱了出来。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唱过这个歌了,但不管多久没唱过,她仍会记得这个曲调,永不忘记。

师父……也不会忘记。

只是这夜,小兰唱得嗓子都有几分哑了,却始终没听到少年来和她的歌。只有窗外的望春花,独自香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