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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合集(一)(2)

“痛……”十三岁的秦疏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疼白了一张脸,“让我死在这儿吧……”他说,“我出不去了……”

苏镜月厉色瞪了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别给我露出这幅孬样。”她拍了拍秦疏的脸,让他保持清醒,“你听着,你要从这里出去,有朝一日你还会回到这里,把今日的痛,家破人亡的苦,全部讨回来!”

秦疏咬牙,苏镜月声色稍缓:“你听好,待会儿我会抬起那根木头,但不会坚持太久,所以一旦感觉有所松动,你就拼尽全力把脚抽出来,知道吗。”

秦疏点头,在明亮火光之中,他看见小小的苏镜月赤手撑到那被烧得灼热的房梁之下,果然,脚踝处一松,秦疏用力抽出脚,只这一个动作便已让过度虚弱的他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眼前阵阵发黑,已不知身在何处,脑子里一片混乱,有刀光,有鲜血,有家人痛苦的嘶喊,尖叫,世界被搅浑成一潭浆糊。

种种浮光掠过之后,却只有一个声音出离的突出,带着孩子的稚嫩,却有着让人心安的力量,告诉他:

“坚持下去,总会好的。”

梦太长,让他几乎迷失在梦境之中,若不是冰凉的水打在脸上,秦疏怕是还不会从梦中醒来。

入目,是被火光照亮的山洞|洞|壁,橙黄跳动的色调让秦疏恍然以为还在梦中,火星“哔啵”一声爆裂开来,令秦疏猛然回神,怎么会还是那时候呢,这眨眼之间,早过了十五载……

秦疏静下心头浮躁的思绪,转头打量山洞,他这是被山崖下的人救了吧……他看着烧得正好的火堆,心里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若是他会被人救起,那镜月会不会也被人救起?更或者说,救他的人,就是苏镜月!

她根本就没事,她还好好的!

心念一起,秦疏一时有些坐不住了,他想站起身来,但身子实在不听使唤,脚踝处更像是被锯了似的疼痛。

忽然,有脚步声混着洞|外的淋淋雨声,慢慢靠近。

秦疏一时屏住了呼吸,他已经有一年没见到她了,他藏了太多想念……脚步声极轻,像极了苏镜月,是她吧,秦疏笃定的想,苏镜月总是那么神秘,能给他那么多意外……

☆、镜月(中)

第四章

轻细的脚步声停住,火光映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秦疏愣住。女孩一身看不出颜色的衣裳被雨淋湿透了,漆黑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搭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病态的狼狈。她手中拎着两只头破血流的野兔,目光静静的看着他,然后点了个头,算作打招呼。

是个……孩子?

不是苏镜月。

期待落空,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霎时被抽了个精光。秦疏呆滞了目光,直到料理的声音响起,他才再度回过神来,寻声看去,竟是小姑娘将兔子剥了,除掉内脏,架火烤着。手法出离的熟练,但吸引住秦疏目光的却不是小姑娘的手法,而是她手中的匕首。黄杨木的柄,底部轻轻刻着一个“秦”字。

那是他送给苏镜月的匕首……

“这把匕首你是从哪儿得来的?”他有些急切的问出口。

女孩闻言,扭头看他,四目相接,莫名的令秦疏心漏了一个节拍,然而很快,女孩便转过头去,盯着跳跃的火光,答道:“河边捡的。”她声音沙哑,像是被人割坏了喉咙似的。

秦疏一时全然想不到其他,只顾着急的问:“河在哪儿?可有看见持匕首的人?可将她带回?她可还安好?”一连串问题像比弹珠落在玉盘上还急,但他越是急切,便越衬得小女孩奇怪的淡漠。

兔子在她手中翻了两转,她才道:“没看见人。”

秦疏大脑空了一瞬。

没看见人。

什么意思,他的属下不会骗他,苏镜月是掉下来了,可为什么她没有被救?她的匕首在,那她呢?她在哪儿?他想去陪她,可是现在他把苏镜月弄丢了,他连陪也不知上哪儿去陪……

“她一定还在那儿。”秦疏说着,拼了命一样挣扎着要站起来,“我去找他。”身上每个地方都在叫嚣着疼痛,痛多了,他反而没什么感触了。

小女孩静静的看着他,没阻拦没出声,她知道他的伤势,笃定他爬不起来,但偏偏秦疏让她的眼神从冷漠慢慢变为惊讶,最后流转成一汪不解的湿意,她垂下眼睑,站起身,拦到秦疏面前:“你若是要找几日前落下来的人,已经没了。”

“什么叫没了?”秦疏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

“被河水冲走了,我亲眼看见的。”

这话就像一记闷棍,敲得秦疏头破血流,连挣扎也没了力气:“那你还救我做什么?”他说着,像是在笑,“为什么救的是我?”又像是在哭。

第五章

为什么救我?

秦疏这话问过苏镜月,他还记得彼时仓惶,苏镜月将他从被大火烧光了的家里救出,带着他逃离那个城市,南下寻亲。秦疏的腿被倒下来的木头压坏了,走不了路,大雪的天,她把他放在木板上,一路拖着走,在冰天雪地里,在结了厚冰的大江上,单薄的身影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

他多想帮帮她,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镜月,别管我了。”

“好好躺着。”

他仰头看天,冬日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只让人心情更加阴郁:“为什么救我?”他说着,“仇家那么厉害,他们一定还会来杀我的,镜月……”他看着她被勒出血痕的掌心道,“我会拖累你。”先前为了帮他抬起压住腿的那根炙热的木头,她的手已经被灼伤了,姑娘家的手本是绣花执扇的手……

“别管我了。”

苏镜月头也没回,声音在浩浩天地间显得那么渺小:“我好不容易才将你从火场里扒出来,没道理让你白死在这里,秦疏,你得回报我。”她说着,像个市侩计较的商人。但哪个商人会拼了命来救他,哪个商人会傻得来做这样不知道能不能回本的买卖……

秦疏什么都懂,所以便更加心疼苏镜月,也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忽然,冰上猛的传来“咔”的一声,秦疏心里一惊,苏镜月一声“别动”还没落音,她脚下的冰猛的碎裂,“咚”的掉进冰冷的江水里。寒冷让江上又迅速结上一层薄冰。

秦疏浑身血液一冷,爬着趴在冰窟边,不要命的拿手锤裂那层薄冰,大声呼喊着:“镜月!”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叫她,但声音却消失得那么快,冰天雪地之间仅他一人,巨大的恐慌摧古拉朽一般撕裂了他所有的冷静,“苏镜月!”他在刺骨的水里抓着,捞着,恨不能钻进去找她一样。

狂乱之中,水下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抓住了他的掌心,秦疏像是瞬间找回了主心骨似的,另一只手忙顺势摸下,抓住了苏镜月的手腕,拉着苏镜月爬上了冰面,她一身湿透了,秦疏在一旁焦急的要扒她衣服:“你换我的,快换我的。”

苏镜月忙将衣领捉住,还想拿男女之防来打趣他两句,但抬头一看,只见秦疏红了眼眶,瞳孔中是还未停歇的惊惶,她那些揶揄的话都堵在了喉咙,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秦疏,我没事。”

她说完,便看见秦疏眼眶猛的赤红,她坐在他跟前,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没事。”

秦疏咬牙,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情绪,一把抱住苏镜月,像是要把她嵌进身子里一样。

或许是因为秦疏在这种境况里对苏镜月的感情慢慢开了端,所以在日后很长的岁月里,苏镜月对秦疏来说,并不仅仅只意味着“妻子”,他对她的感情也不仅限于“爱情”,苏镜月是恩人,是倾慕,是陪伴,是依赖,是谁也替代不了的唯一。

第六章

秦疏发起了烧。

糊里糊涂间,他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彼时他有了一定的势力,一直为报仇的事谋划着,但那时他的腿还没治好,伤残将他禁锢在一方木椅上,很多事无法做到让他十分焦急,脾气又急又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