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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合集(一)(22)

“真希望……”孙诗然抬起手,轻轻触摸黄衫女子巧笑嫣然的脸庞,“真希望你能一直这般安宁微笑。”

心尖仿似被利刃扎了一刀,一股尖锐的疼痛好似从我身体里面撕裂出来,我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冲向前去,径直拦在“我”的幻影身前,我积聚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猛地将孙诗然一推,而令人惊叹的是,孙诗然竟当真被我推动了。

他踉跄一退,像是虚弱得站不稳一样,摔坐于地,可他没有愤怒,他只是望着我,满眼惊骇。

我此时一心的悲愤,什么也想不到了,拳头握紧,指甲仿似能刺破自己掌心:“安宁?我曾那般安宁生活,但后来是谁打破了我的平静?是谁将我推入深渊?是谁把我软禁成困兽!”

我死死盯着孙诗然:“是你!孙诗然!”我恨得咬牙切齿,“而你现在竟然还能说出……希望我安宁?”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祝福吗?

“我这一双眼,一身武功,还有顾家二百余条性命,无一不成就这我的悔与恨,这些悔意恨意皆如跗骨之蛆日日使我受尽煎熬!若我还能安宁便是我没有良心!而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是你没有人性。”

“蚕月……”他唤着我的名字站了起来,他那般急切地一步迈到我身前,欲扣住我的肩膀,我厉声怒叱:“滚!”仿似有股力量自我身体里激荡而出将孙诗然狠狠推开,他摔倒在无尽黑暗里,极为痛苦,可他还是伸手撑着地,想站起来。

我冷冷看他:“孙诗然,我只望穷此一生你都不得安宁,即便搭上我自己,我也不会让你安宁。”

看着痛苦的他,我心里的怨恨仿似减轻了许多,倏尔一股倦意袭上心头,我只觉浑身一轻,那边的孙诗然却陡然慌了。

“蚕月!”

他大声喊着我的名字。

“你回来!”他好似被我刚才的力量击伤,怎么也站不起来,于是他以手臂撑地,艰难的向我这方爬行而来,“你来恨我,你来怨我,别走……回来……”

我的身体轻得好似被一股风带上了空中,像先前一般,我俯视着他,看他近乎绝望的一直往前面爬着,即便爬过了刚才我站立的地方,他还是像不知觉一样继续往前爬。

狼狈而卑微。

看着这样的他,我心里激荡的情绪好似被抚平了一般,慢慢沉下来。

不知爬了多久,孙诗然好像终于知道累了一般,趴在了地上,好一会儿,他才翻过身来,仰躺于地,四周的黑暗如墨一般侵蚀了他眼里所有的神色,让他一双眼空洞而无神。

忽然之间,一星一点的亮光蓦地闯进视野,像一簇灯火,点亮了孙诗然的眼眸。

又是哪段回忆出现了吗……

点点光芒慢慢多了起来,耳边真切的传来叮咚水声。

“是萤火虫。”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黑暗中想起,四周仿似瞬间被这些光芒点亮了一般,葱郁的草木,清澈的小溪流水,漫天飞舞的萤火虫,还有坐在孙诗然身边巧笑嫣然的“我”。

孙诗然转头看“我”,像是不敢说话也不敢触碰一样。

“孙诗然,我想让你陪我看一辈子的萤火虫。”

萤火虫的波光似在孙诗然的眼里映出了一丝波光。他还是没有说话,旁边的少女便俯下身子,青涩的将嘴唇盖在了他的嘴唇。

轻轻一吻。女孩红透了脸颊,却还假装气势汹汹的说:“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给你戳了印章了,你是我的了。”

那么傻。

再见这定情的一幕,我心尖忽然酸涩不堪。

在疼痛之间,我恍见躺着的孙诗然忽然一手覆面,极哑的一声笑。

而一旁坐着的少女却半点未察觉,她望着满天的萤火虫,挂着平日几乎看不见的腼腆笑容,幸福又快乐:“孙诗然,我大概比我想象中更喜欢你。我现在都已经在想咱们变老的时候,一起依偎着坐在这里看萤火虫的样子了。”

孙诗然的笑声好似停不下来了似的,笑得肩膀都在颤抖,慢慢的,他却咬住了嘴唇,手指间竟似有泪水流出。极低的哀泣声从他紧咬的唇齿间传出,好似难受得痛不欲生。

“你白发苍苍,我也驼了脊背,可我们还是要执子之手,一起看萤火虫像今天这样飞。”

孙诗然泣不成声。

再闻这一席犹在耳边的话,我心底像忽然开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连风也不往里面刮了。

我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指尖,勾了勾唇角,孙诗然,我曾那么想与你同老,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呀。

☆、蚕月(下)

第三章归来

不知又在黑暗中浑浑噩噩的过了多少日子,不知孙诗然又回忆了多少过去,我一直在一旁静静的看他,看他沉迷于过去的甜蜜,也看他哀恸于过去的甜蜜。

就算现在我对感情的感知越来越少,但我也能看得出来,孙诗然对我大概是有情的,他喜欢我,不然,也不至于如此痛苦。

正是因为了解到他的感情,我也开始愈发好奇,他到底是有多爱权利,才会忍心将我软禁在深山小院,才会心狠斩杀我顾家上下……

周遭的环境又是一变,我看见郁郁葱葱的草木,整洁却有几分老旧的小院。

恍然间我有几分失神,即便从未真正看过这个院子一眼,但我也是知道,这便是孙诗然软禁我的院子。

我不由得有几分疑惑。我清楚明白的记着在我生前,孙诗然没有来过这个院子,但为何现在他会在梦里看见这里?

小院门扉推开,我看见孙诗然穿着一身麻布衣裳走进院子里,前院的月桂树下,瞎了眼的“我”正躺在摇椅上睡觉。孙诗然静静走到“我”身边。

他看着我,嘴角有几分颤抖,隔了一会儿才伸手去碰“我”的脸,但最终也没有碰上去。

房门被推开,孙沐从屋里走出来,看见孙诗然,他立即行了个礼,在开口说话之前,已被孙诗然的一个手势止住,两人悄无声息的入了屋子。

我怔然。

在我离世之前,或许……还有很多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在我的映像里,孙诗然将瞎眼的我软禁在山中后,便派了孙沐来照顾我,后来很长时间里,我与孙诗然的通信,都是由孙沐代为通传。

一开始,孙沐说孙诗然打赢了仗,安平王做了皇帝,我还很高兴,觉得自己要与孙诗然重逢了。

但那之后很久都没孙诗然的信传来,一开始我还会问孙沐两句,待时间一长,我心里便隐隐有了谱,不过那时我还信着孙诗然,直到孙沐告诉我,孙诗然要和安平王的女儿成亲了。

我终于死心。

我对孙沐说:“孙诗然他终究不是萤火虫,他要做日月之光照亮天地,便不能停在我的掌心。所以他做这些,我不怪他。孙沐,你替我告诉孙诗然,时至今日,蚕月不奢求能与君白头,只求将军能怜悯蚕月残废之身,记得当日诺言,庇佑我顾家。蚕月不甚感激。”

从那一天开始,我便开始让孙沐给我准备后事。

我想安平王大概不会放任我活多久了,狡兔死走狗烹,顾家的财力,势力成了安平王的眼中钉,我这个还在他军营当中待过的家主,更是首当其冲的“罪人”。

当初是我为顾家的命运做出的选择,后果应该由我来承担,我一身病痛,已是命不久矣之人,死不足惜,但顾家不能出差池。

孙诗然,是我保住顾家的最后一个办法。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是我活了下来,更没想到的是,竟是孙诗然亲自去屠了顾家。

想来也是。

他将与公主成亲,将被封为大将军王,他与顾家划清关系都来不及,哪还有时间记得我的乞求呢。

我在小院里枯等死亡,那段时间,本来少言的孙沐几乎都不说话了。我一心沉浸在悔恨之中,除了等死,再无心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