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人间六道系列·修罗道(18)

一声轻轻的叹息,从庙门处响起:“非要逼我出来见你们么?”

随着这声叹息,一个窈窕的白色倩影渐渐显现在月光下。

月光垂照在来人身上,聂隐娘不禁一怔。

传奇中的刺客,无论男女,容貌都可以算得上上之选,然而却没有一人能比得上她的十一。

如果说,来人的美貌已宛如传说,那么完美无缺的面容只是这传说中最平淡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她的眼波。她的双眼如水晶般通透,眼底深处却透出一丝浅碧的颜色,仿佛波斯王朝皇冠上,最幽媚的宝石。哪怕她只漫不经心地看你一眼,也会让你永生难忘。

如果说看到她之前,聂隐娘并不屑于那些古美人倾国倾城的传说,那么看到她之后,聂隐娘还是不屑于,因为这些传说比附在她身上,都是如此苍白。

她根本不是人间的女子。但她也不是天宫中圣洁的仙子,而是狐。

是荒山野岭中,一袭白衣,立于桃花之下,看着误入山林的书生们,微微浅笑的绝色妖狐。

良久,柳毅从木屑中起身,叹息道:“你是谁?”

白衣女子倚着庙门,微微一笑。她这一笑竟是如此动人,仿佛天地万物都与之同笑:“任,是主人给我的姓……”她略略一顿,秀眉微颦,这一颦,又仿佛天地万物也与之同愁:“但我并不喜欢,我喜欢的名字是碧奴。”

聂隐娘从袖中掏出一张名卷,轻轻扔到地上,道:“或许主人更希望我们叫你任氏。”

任碧奴并不看地上的名卷,只翘起春葱般的玉指,轻轻擦拭着手腕上的血痕,她的动作极为轻柔,仿佛自己也在怜惜那凝脂般的肌肤。等她擦尽了血痕,才微笑道:“是的,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唐传奇中的任氏。”她将目光投向中天上的月轮,叹息道:“狐在人间的使命,就是颠倒众生,而不应该被红尘爱欲颠倒。更何况她爱上的,是一个平庸的男人。为了这样一个人,让自己落得被猎犬分食,尸骨无存的下场,真是不值得。”

她每说一句话,刺入她手腕的那枚血影针就向外突起一分,终于,啪的一声轻响,血影针落到地上。任碧奴轻轻舒了一口气,抬起雪白的长袖,在额头上沾了沾。

她的动作妩媚之极,但聂隐娘只冷冷看着地上的银针,针长四寸有七,针孔上并没有赤红的印记。正好是无毒的那种。

聂隐娘有些憾然,淡淡道:“任氏的使命如何我丝毫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的使命是什么。”

“使命?”任碧奴眼中透出一丝迷茫,仿佛秋潭中最远的那一抹烟水:“以前的使命,是主人给我的,都已经完成;以后的使命,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而现在的……”她托着香腮,似乎思考了片刻,突然对着聂隐娘和柳毅嫣然一笑:“就是取你们的刺青。”

这倒早在预料之中。知道来人的目的,聂隐娘的脸色反而缓和下来,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你取到了,又怎样?”

任碧奴眼波流转,嫣然道:“取到了,我会得到自由。”

聂隐娘冷冷看着她,道:“你真以为杀死了所有人,主人就会给你自由?”

“不。”任碧奴的回答温婉而坚决:“主人什么也不会给我——他已经不要我了,还有你们。”

她这样说,聂隐娘倒有些意外:“哦,你早就知道?”

任碧奴叹息了一声,轻声道:“唐传奇中,任氏预测到了自己命中的劫难,但为了所爱的男子还是毅然赴死。我也一样。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主人的目的,但我还是来了,却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自己。”

柳毅似乎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抬头道:“莫非,你已经有了自救的办法?”

任碧奴碧眸微眄:“有。”

柳毅提起了一些兴趣,道:“不介意说说你的计划?”

任碧奴笑道:“我是一个刺客,因此我自救的方法也只有一个——就是杀掉想要杀我的人。”

柳毅哦了一声:“你想行刺主人?”他摇了摇头:“或许你还不知道主人的实力。”

任碧奴微叹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要你们协助。”

对方肯开口,真是再好不过,柳毅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又透出温文的笑意:“怎么协助?”

任碧奴注视着他,秀眉若颦若展,柔声道:“传奇中的人,都会在入门的第一天,听主人讲荆轲的故事,他是我们刺客的鼻祖。而如今,主人好比秦王,我就好比是易水荆轲,提三寸之匕首,入不测之强秦,这叫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柳毅轻轻拍了拍掌:“好一个红颜荆轲。那你要我们作谁?秦舞阳?”

任碧奴摇了摇头:“秦舞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你们的用处,远远不止一个秦舞阳。”

柳毅和聂隐娘几乎同时问道:“那又是谁?”

任碧奴微微一笑,朱唇轻启,缓缓吐出几个字:“樊——于——期!”

话音未落,五头老狐齐声发出哀鸣,刹那间,那条漆黑的鞭影宛如鬼魅一般从她袖底脱出,向柳毅两人横扫而来。

聂隐娘、柳毅骇然,欲要脱身退开,却已然不及!两人屡经大战,内力损耗巨大,身法本已比平常慢了许多,而鞭影的变化又实在太快,竟仿佛从五个角落同时击出,猝不及防间,两人已被击中!

月色中传来一声闷响,仿佛什么东西蓬然破碎。一条淡淡的血影从两人胸前划过,就散得无影无踪。

两人被击得退开丈余,好不容易站定身形。他们勉强平复着凌乱的呼吸,查看彼此的伤势,脸色都有些沉重。这一次,他们虽然合力避过了要害,但也已经倾尽了全力,再也避不过第二鞭了!

任碧奴低头看着手中的九节鞭,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满意这一鞭的效果。但瞬时,她脸上又聚起了动人的笑意:

“困兽犹斗,有什么意义呢?传奇中的每一个刺客,都应该高贵地死去,正如你们应该优雅地交出刺青,就像当年樊于期将军交出他的头颅一样。”说着,皓腕微沉,那条黑色的九节鞭又已抬起。

柳毅缓缓站了起来:“你错了。我们的相助比刺青更有用。”他站得很直,一袭白色的衣衫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耀眼,他的姿势依旧高拔出尘,脸上也看不出重伤的痕迹——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让敌人相信他们还有利用的价值,已经是暂时求存的唯一方法。

“你们?”任碧奴斜瞥着他们,忍不住掩口笑道:“你们连我都胜不过,去了主人面前还不是碍手碍脚?”她又指着柳毅道:“你极力掩饰伤势也没有用,我非常清楚你们现在的状况——我不用遁甲之术都能杀你们,和杀死两条落水狗没有什么两样。”她说着,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这一笑竟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似乎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

聂隐娘心中一沉。任氏没有说谎,她和柳毅的伤势都极为沉重,如今的他们,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力量。

任碧奴笑够了,才扶着庙门站了起来,她挥手拂了拂面前的蛛网,仿佛从空中摘去了一朵无形的花,盈盈举步,向两人走来:

“传奇中没有懦夫,你们何不勇敢一点,像樊将军一样,交出无能的生命,给真正的勇士得到一个面见秦王的机会?”

她每逼近一步,聂隐娘的心都下沉一分,但她的目光却更加沉静,道:“荆轲一个人,也未必能杀得了秦王。”

任碧奴轻轻抚摸着漆黑的鞭身,一如在抚摸着情人的肌肤,轻声道:“或许你说得对,但我只信我自己。从十三岁到现在,我已经杀了七十三个人,其中有十个人,都能十招之内轻取我性命。但他们最后都死了,而我一共只伤了三次。这不过因为,我信我自己。一切天时地利,都只有在我的掌握下,才能变成有利的条件。否则,只是妨碍,永远不可能帮我。”她妩媚如花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冷光,但瞬间又已如春水般化开:“现在,我需要你们帮我。”

上一篇:昆仑传说之月之暗面 下一篇:玄武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