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晰(102)

老人一问才知，这房子早被儿子儿媳卖掉了。

他没有试着打他们两个人的电话，因为自己在告知他们退休的消息之后，这两个电话就再也没联系上。

可怜茫茫四十载，养出一条白眼狼。

他又拿出孙女上一次给他寄的信，照着上面提到过的地址一路问着找过去，祈祷着地址没有变化。

所幸，他找到了阔别多年的孙女。

当年李叔走时，陆琪已经懂事，记得这个没见过几面的爷爷，也一直惦念着他。自从学会了写信，就经常想着寄信给爷爷，网络通信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想必也不会容易，写信也是最合适的通讯方式。

可是爸妈不让她花钱寄信。

她只能小心翼翼的攒着钱，找机会偷偷的寄出信，并且附上自己的地址，期待爷爷下次可以回信给她。

爸妈有了爷爷定期寄来的钱，除了还房贷，就去肆无忌惮的挥霍，没做任何能够自己谋生的正事。对陆琪，更是半点不关心，时不时还有酒后的殴打。但是陆琪太小了，如果不依靠这个畸形的家庭，她根本没有办法活下去。

于是跨越国界的秘密通信，成为了女孩世界了最亮丽的色彩，让这个女孩的心中开出一朵希冀的花，她希冀与这个记忆中已经被时光模糊了面孔的爷爷见面。

后来陆琪初中毕业时，父母离了婚，卖掉了房子，瓜分了钱财，陆琪的抚养权判给了她母亲，但是这对夫妻却默契的悄无声息离开了这个城市，甩掉了她这个“拖油瓶”。

与此同时，他们也默契的仍旧共同接受老人从大洋彼岸打来的血汗钱。

后来无家可归的陆琪到了一所孤儿院，在那里帮忙干活的同时解决了吃住问题，得到了继续上学的机会。

她继续攒钱，想要给爷爷寄信，告知爷爷父母的所作所为，但是还没等信寄出，她就收到了爷爷即将回国的消息，她想到自己上一封信上写到的地址是初中学校门房，于是她计算着爷爷回来的大致时间，每天都在那里等着，生怕错过。

那天，爷孙俩终于等到了这场相遇。

像很多感人肺腑的故事一样，历尽苦难的亲人相拥而泣，诉说着过去的艰辛与思念，畅想着未来相依为命的幸福生活。

但是现实中结局往往不会是如此。

陆琪也没有想到，这个期待已久的相遇，竟然是两人噩梦的开始。

49、沉溺时分

二院中的柳树摇晃着绿色的枝条，树下人影匆匆掠过，朝来暮往，日日如此。一年前的景致与今朝奇异交汇，转瞬间，物是人非。柳枝春绿秋衰，来年依然会绿，人却注定有生老病死，发生的，再难改变。

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命运就固然是不公正的。

陆琪和爷爷相遇的那天，爷爷突然昏迷，送到医院之后，被查出了肺癌晚期。

医院建议立刻住院治疗，尽可能延长生存期，再无更好的选择。

可是一个迟暮老人，一个弱小少女，同被亲人抛弃的两人，又有什么能力来承担这样的压力。

无论是财力还是精神。

陆琪提出辍学打工，但是李叔坚决不允许。

但即便这样，她的那个“被延长”的学期，也过得终日惶惶，像是偷来的一般。

知道李叔病情恶化再没有反驳的力气，陆琪才终于结束了这段提心吊胆心怀不安的学习生活。如愿的，把他送进了医院病房，独自走上了担当责任的道路。

饭馆洗碗、公厕清洁、传单发放……

冷眼、鄙夷、怒骂……

辛酸尝尽之后，她由柳林中被痛骂殴打却不敢还手的小女孩，成长为了脊背挺直有担当的人。

仅仅半年，就可以改变很多。因为苦难，催化人的成长。

暮色为翠绿的柳叶染上了点点绯红，夕阳沉落在柳梢，半掩着面容，似不忍，又似是垂悯。

并肩走出二院的两个少年，一路无言。

一种悲哀，两处感怀。

人生太过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是欣喜，还是悲伤，是梦圆，还是缺憾。或许有些事，有些话，能做的时候就应该早些做，能说出口时，就不该犹疑。

“穆辰。”声音在沉默的湖面上轻轻落下，镇定又坚决，严肃而郑重，平静低沉，落进听者心底，却惊起碧波万丈。

“嗯？”他轻轻的回应，想要猜测些什么，却又什么都猜不到。

再也没有办法像面对别人那样坦坦荡荡，因为自己的心思已经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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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偶遇时，穆辰其实早就看到了江皓。

人群之中，江皓高挑的身影显得格外注目，这样的身形或许并不少见，但是穆辰一眼就能认出，那是江皓，不是别人。他身上不再是二中毫无设计感的丑校服，而是一件纯黑色的T恤，衬得领口露出的脖颈更加白皙，却丝毫不显孱弱，而是有一种冷硬的美感。他微垂着头，却不显颓丧，眼睛里落了阴影，显得更加深邃迷人，乌黑的短发在医院的灯光下很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