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晰(173)

“你不用跟我道歉，我早就……不在乎了。”

昊凌岩的手又动了起来。

[我没资格，你过想要的日子]

我没有资格做他的父亲，却只想让你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江皓一愣。

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不是从来都并不在意我们母子的吗？怎么会说想让我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像是受不了这些关怀的话，他有些喘不过气。于是他做了一次深呼吸，试图平复这种心情的波动。

昊凌岩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呼吸系统已经衰竭，全身上下就只有右手几个手指和眼珠可以动，他自己应该也知道自己的情况。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昊凌岩继续动着手指，想要再去按那个键盘，却被江皓轻轻抓住了手，拿开了电脑。然后，他替病人掖好了被子，神情冷静的走出了病房。

脚步声到门口时，昊凌岩听到他停了下来，过了许久，他说：

“爸，我走了，您好好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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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凌岩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往日尘封的回忆如云烟般流转在身前。

那时候，他和她还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满怀希望的来到异国他乡，渴望着闯出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他们互相扶持，相敬如宾，在外人眼里是最完美的伴侣。

然而当他们度过了艰难，终于迎来成功时，曾经被掩盖的种种矛盾瞬间暴露了出来。

他们还太年轻，在工作上又倾注了太多的时间，以至于对感情和家庭，都还是一无所知。工作上意见的相左，生活上琐事的摩擦，争吵代替了甜言蜜语，让昔日的感情变得越来越淡。

他开始怀疑，这段感情还该不该继续下去。或许早些离开彼此，可以让双方都少受些伤害。

于是他们分开了，和平分手，谁都没有反对。

他以为就此结束了，他们以后不会再让彼此难过，从此只有工作上的关系，未来的生活互不干扰，只给对方留下昔日美好的回忆。

所以江心说要回国的时候，他没有阻拦。

可是从她离开之后，思念却无孔不入的进入了他的心。他每天一睁开眼，面对的是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一进公司，也再也看不到那个会和他讨论问题的聪明女人。

他把这些归结为必经的适应期，用不停的工作来填满自己的心智，不让思念有可趁之机。

直到他得知江心的死讯，他才第一次尝到了，悔恨的滋味。

面对江心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他才发现，自己还是爱她的。可惜现在自己懂得了爱情，却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心爱的人。

他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结局。于是他决定孤老终身，作为对江心的赎罪。

可是造化弄人，七年后，他又接到了一个改变一切的电话。这个电话告诉他，他在国内还有个儿子，是江心和他的儿子。

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昊凌岩，昊江集团的所有人，做事雷厉风行的领导者，风光无限的富豪，竟然因为一个电话而手脚发颤。

他知道自己必须负起责任，保护这个孩子长大。但同时也清楚，他已经没有了做他父亲的资格。

是他的错，是他抛弃了江心，让这个孩子没有了母亲。

他没有资格让他叫自己父亲，也没有资格插足他的人生。

于是他把这个孩子接了回来，找了可靠的李正心负责照顾他的起居，给他最好的生活条件和教育条件，没有强制他学习公司管理，也没有拦着他回国，让他自由的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他自己，本来就不应该在他的人生中出现。

可是昊凌岩或许生性对情感认知迟钝，竟然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需要的不是自由规划人生的权利，而是亲人的关心和爱。

遗憾的是，后来他明白了，江皓却也已经走了。

后来他被诊断出患了运动神经元病，四肢开始萎缩，并且被预言有一天会呼吸衰竭而死时，他的心情近乎释然。

他这一生或许本就应该如此，茕茕孑立，众叛亲离。这是他早已被定的罪责，终其一生也无法消除，无法彻底的赎罪。

只是他没有想到江皓会回来。他以为江皓已经恨透了他，不再会关心关于他的任何事，也永远不会原谅他。他本来可以选择不趟这趟混水。

可是他回来了。

昔日畏缩在墙角的那个男孩，如今已经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当然不是他的功劳，但是他为江皓，为江心唯一的儿子感到骄傲。

心儿，你的儿子长大了，我也能安心的去见你了。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不要恨我吧。

心儿，他叫我爸了，这个从来没有期待过的称呼，在今天终于是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