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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语怪力乱神(34)

作者: 重山外 阅读记录

“你醒了啊,好些了吗?”秦鸿风垂眸问他,眼睫像蝶翅般压下来。

燕宁喉头滚了滚,轻轻嗯了一声。

“你还愿意进去吗?”他问。

燕宁撑着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看着不远处巍峨的殿角,虽然迟疑,却不想让秦鸿风失望,还是咬牙应了,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好啊。”

秦鸿风微微笑了下,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那闭一下眼。”语毕,便抱起他飞跃过了城墙。燕宁只觉耳边风声一掠,人就稳稳地落入了内城中。

昔日的巍巍城楼、连绵宫殿的壮丽恢弘,而今都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只剩下残砖碎瓦,墙柱斑驳,满目萧条。宫道的石阶断断续续,大半碎裂,铺砖的地上杂草丛生,唯有巨大的柱础和断裂的青石丹墀还留有一二分郗王朝昔日华贵的风流。

一切的繁华靡丽,过眼皆空。年岁悠悠,不过一梦。

沿着宫墙走在巨石铺就的宫道上,燕宁闭上眼,仿佛听到了在过去无数个漫长的夜晚,在曲折幽深的宫闱高墙下,有报更的太监用檀木榔头敲击着紫铜云板,响亮透彻的报更声一浪又一浪越过一座座孤寂的殿宇,传到他的耳中。

他提着笔,听着更声,一滴浓墨从笔尖滴落,泅透了纸页,有人为他掌灯添衣,宣华殿的烛火彻夜未曾熄灭。

燕宁睁开眼,出神地凝视着,伸出手拂过凹凸不平的墙砖。蓦然一处深凹,城墙上刀剑劈砍的裂痕历久弥新,仿佛一道道丑陋的伤疤,每一处都带着刀光和血气。刀剑征伐之声,历历在目,响彻耳畔。

他穿过一座座宫殿,拨开衰草,踏过荆棘,转过游廊,走过小道,是一处废弃的庭院。

院子角落,小池干涸,满园荒草,花木零落,只有墙边还有几株桃树绽开一簇簇粉白的花苞颤巍巍地探过红墙琉璃瓦。

耳畔一阵轻响,好像听到轿上四角坠着的金铛清越的声音响过月门。

他扎起衣服的下摆蹲在院子里,认认真真地给种子铲土施肥,手上都是泥巴,浑身脏兮兮的,春娘在他旁边看着他,不时出声指点,柔声地说,“花都是有灵性的,种花的人心诚,那花就会保佑你的。”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更加耐心与专注。他种下了一株桃树,后来长成了一片桃林。从冷宫移居后,他将那一片桃林也移栽到了太子宫内。

他每每读累了书,托着腮,遥遥望向窗外,窗外有鸟有树有野蛮疯长的草和一片绯红烂漫的桃林。

那桃林没有辜负他。

后来的一日,他从山上请来了一个神仙,将他请入了这片桃林,曲尽衷肠,用尽颜色,终于用这片纷纷扰扰的桃色迷障困住了他。

天色还蒙蒙亮,霜露浓重,铅灰色的云积压在天边,总管太监揣着袖子缩着肩在乾宁宫的朱廊黑瓦下值守,一滴消融的雪水从檐下滚落滴在脚侧。

远远地,汉白玉石阶上出现一个黑影,他眯起眼定睛看,看到了赤色衣摆上独属于郗国太子的五爪金龙,忙热络地迎上前,“殿下这么早就来了啊?”

燕宁点了点头,“我来给祖母太后请安。”

太监弯着腰将燕宁引入内门,谄媚恭维,“殿下真是个孝顺孩子。王后娘娘也在里头呢,老奴就不进去了。”

殿内垂着厚重的纱帘,燃着熏香,地龙烧得足,到处都热烘烘的。

燕宁停在门口,拍打去袍袖上沾染的晨露,里头传来打叶子戏的碰撞声响,燕宁梳理了衣服,正准备叩门,门内却起了交谈声。

“算算时间,那人该来给母后请安了吧。朝里最近都说他最孝顺守礼,晨参暮礼,从未有误。那守阳侯可是对他赞不绝口。”一个娇柔的女声响起。

“嗯,自从他从冷宫搬出后,的确未曾耽误。”说话的人老成稳重,沉淀了岁月的风霜。

“这几日王上病重,殿下可是日夜跪在塌前服侍,未曾合眼,还自愿用嘴吸出疮口脓血,当真孝感动天。姐姐收了这样的义子,总算能一慰亲儿早逝之苦。”

“哼,”环佩叮当一响,女子红着眼睛狠声道,“什么东西也能和我的端儿相提并论?”

“不过是个番邦舞女未足月便生下的孩子。自打出生王上就心有疑虑,又不愿担上弑子的恶名,索性杀了番邦女,留下孩子,当条狗养着,几时有他说话的份?”

“谁能料到,最后竟然是这杂种当了太子。”越说到后来,越是咬牙切齿。

王太后不悦地侧目看她,“没有根据的事不要乱说。容音,都是当了王后的人了,还这么口无遮拦,说话如此不得体,怎么做后宫表率?”

王后神色一僵,红蔻丹的指甲捏紧了丝帕,心不甘情不愿地敛下忿忿之色,“母后教训的是,儿臣不会再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