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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语怪力乱神(7)

作者: 重山外 阅读记录

此话刚落,他好像被人呵斥了,不太高兴地抿了抿唇,扇骨敲了敲额:“是我僭越了,我该叫你殿下的。”

这句之后他很长时间没再开口,神情专注,像在听什么人说话。

慢慢,他双手交握,轻轻道:“只要殿下信任臣,又有什么事不能成的呢?”

他说:“你不要怕,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全心全意地帮你。”

他说:“等俗事了了,你也要记得你允诺我的事。”

燕宁此时才有些明白,这不是他的梦,反倒是他闯入了别人的回忆。

他有些不自在,感觉自己窥探了别人的隐私。尝试着开口提醒,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一惊,刚想向前走一点,就发现自己的脚如扎根在了地上一样,一步都动不了,他努力挣了挣,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也没能挪动一寸。

等他再抬起眼,眼前的景象已经像走马灯一样变换了起来。

星辰更替,院内花开花落。

他看着秦鸿风独自一人对着空气说话,时而浅笑应和,时而蹙眉不发一语,多数时候总在指点着什么,偶尔也会与人争辩,如玉的脸上动了气,颧骨染上一抹绯色。

他有时坐在桃树下摆放的石桌前煎茶,桌上总是摆着两副茶具,有时又以半幅残局与人对弈,修长手指夹着颗白玉棋子,有时就只是坐着读书练字,写写画画,每有什么成品他都会很高兴地转头跟身边的人评点一番。他的生活很规律,寅时起,亥时眠。偶尔会拿四季时花酿酒,酒坛子就埋在第三棵桃树底下,启坛时芬芳四溢,熏人欲醉,酒至酣时,兴致来了,他会抽剑起舞,身姿若惊鸿,若游龙,手中那柄剑,精光四溢。

岁月飞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秦鸿风会时不时地离开,而且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秦鸿风都没有再出现。燕宁一直在等着他,他不来,燕宁就只能空对着个偌大的院子,数着雨水从墙檐上滴落。应该也是有人来打理这儿的,粗笨的杂役宫女在墙角经过时会带落几朵花骨朵儿,从草上走过去时也会压出一道行迹,池里的鱼儿有人定期投喂,横生的枝条也会有人裁剪,只是燕宁看不到这些人,只能看那些变化的花花草草,看久了就觉得百无聊赖。

渐渐,燕宁发现,他们也不常来了。院子开始变得荒芜,花草没人照料,枯死了大半,池上渐布绿藻,原来养着的几条锦鲤也死了,尸体在池底发出腐臭,假山倒了半壁,碎石斑驳,杂草长得遮住了石凳。

又一年春来,院内已经一片萋萋,只剩几株桃树,虽然没人打理,却生得自有一股蛮劲。花开时仍然重重叠叠,繁密得遮住了树干。看得燕宁也精神一振,料想秦鸿风如果回来,看到这副场景,一定也会喜欢。他总想着花期再长一点,开得再盛一点,定要支撑到秦鸿风回来的那一天。

有一夜大雨,满树桃花遭雨淋打,簌簌而落,一整夜燕宁都急得冒火,只恨自己不能动弹,上前遮雨。所幸第二日雨晴时,地上虽然满地残红,枝头的花朵倒还算茂密,桃花添雨反而更惹娇媚。他又喜欢上昨晚的夜雨,想着,秦鸿风如果今天过来,该有多高兴。

只是,他等啊等,直等到最后一株桃树的最后一朵桃花也落尽了,也没能等来那个人。

他望着那朵凋零的桃花,心也沉沉坠下。甚至有些怨愤。

在燕宁以为这里会彻底被废弃时,秦鸿风才出现。

他瘦了不少,那件白色衣服穿在他身上已经显得有些宽大了,走路时脚步虚浮,衣袍飘飘然,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他顺着院墙走了圈儿,手指拂过墙砖,时而停一会儿,摸一摸枯老的枝干,时而仰头看看天,像在听什么声音,之后在院子中央站了会儿,定定看着一处虚空的地方。

身影孤单又落寞。

燕宁想,秦鸿风不在的时间里,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能让他变成这副模样。

“你看了那么久,为什么不走过来?”

燕宁听到他说的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秦鸿风突然转过头来看着自己,那双深沉如墨的眼睛就朝向他站着的地方。

他的双目冷清,神色寡淡,和之前在院中生活的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燕宁睁圆了眼,下意识张了张嘴,意外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出声了。又尝试着移动脚步,没有一点阻碍,之前控制他的力量已经消失了,他可以自如地活动身体。

燕宁扭头向身后看了一眼,确保身后什么都没有。

他转回头,秦鸿风已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手心朝上,手指微弯,指甲圆润,好看又干净,望着燕宁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