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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之梵花坠影(27)

是那个幽冥岛上的人。

卓王孙,真的那么在乎那个人吗?

不惜让海军乘风千里,奔波海上,只为送那人一船鲜花。却没有她的消息。

就像仙岛上的仙子,在阳光照破雾气的刹那,就会随着云烟一起消失,没有人能再看到。

也许,只是她不想再见到别人,于是让这座岛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她本就有通天的本领。

只是,连卓王孙也不愿见吗?

杨逸之惆怅叹息,点了点头。

从今而后,幽冥岛便只是一个传说,天涯海角,仙踪杳然。

啪的一声轻响,王座的椅背在卓王孙手下碎裂,金玉碎屑四散。

那一刻,每个人都在战栗。没有人怀疑,卓王孙的怒气会在下一瞬间爆发,将整座城池卷入其中。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恐惧,如阴云一般,迅速笼罩了整座城池。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杨逸之的白衣仍那么温和,在阴沉的云层中给了他们温暖,稍稍缓解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一如黑暗中残存的那线光芒。

卓王孙:“起来!”

宣祖触电一般站了起来,闪到了一旁。他下意识地想要跪下,但偷偷看了卓王孙一眼,遏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卓王孙在王座上缓缓坐下,支颐看着杨逸之。他的目光冰冷得就像是一柄剑,要贯穿杨逸之的灵魂。

杨逸之也不怀疑,他立即就会向自己出手。

而这一刻,他竟然没有能招架住的信心。

一字一字地,卓王孙缓缓道:“我命你为护卫,护送沈唯敬前去汉城议和!”

所有人都困惑地扬起头,艰难地思索着自己方才听到的话。宣祖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良久合不起来。杨逸之也扬起了眉峰。

议和?为什么要议和?

他们不是刚打了个大胜仗吗?他们不是打得倭兵没有还手之力吗?为什么忽然要议和呢?

他们不是期待着将倭兵赶出高丽,还这片土地以和平吗?

议和能做到吗?

他们困惑地望着杨逸之,希望他能为他们找出答案。没有人敢仰望卓王孙,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问他一个字。

更不用说触怒他。

杨逸之缓缓抬手,向卓王孙施了一礼:“遵命。”

这让百姓们更加困惑。

看来议和已成了定局。那么,他们的庆祝还要不要了?

他们困惑地举着手中的彩旗、花鼓,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们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看到的,却是周围的人一样茫然的双眼。

沈唯敬。

杨逸之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这是个身材矮小、干瘦的一个人。他脸上总是露着谄媚的笑容,身子半弯着,于是就只能仰着头看人,这更增加了他的卑微。他身上穿着一件华丽的丝绸长衫,但无论怎么看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尤其是两只金黄色的大门板牙,以及手中那只长长的烟枪。

他战战兢兢地站在杨逸之面前,恭谨地弯腰行着礼,眼睛却偷偷瞄着杨逸之。只要杨逸之稍微露出一丝不满意,他就会立即跪下去似的。但他的眼神却飘忽不定,杨逸之望向他的时候,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慌忙收回目光,身子簌簌发抖着。

这,就是卓王孙派去谈判的使者,身系高丽民族福祉的沈唯敬?

他看上就像是个标准的市井刁民,鸡鸣狗盗无不精通,却就是不会干正事。

卓王孙怎么会选这样一个人?

杨逸之几乎忍不住想转过身去,找卓王孙问个明白。

杨逸之沉吟着,沈唯敬却已经在簌簌发抖。

他天性惧怕每一个人,他胆小,不敢忤逆任何人,在强者环伺中寻求着自己生存的一丝罅隙。他的确是个卑微而猥琐的人,甚至不敢杀死一只鸡。但现在,他隐约意识到,这是天降的富贵,如果他把握住了,他将飞黄腾达、光宗耀祖。杀了他的头他也要去出使。

只是,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白衣人,忽然让他感到遍体冰冷。他立即拿出自己所有的卑微的谄媚,企图感化杨逸之。

杨逸之也立即感受到了这一点。他笑了笑。

他怎么跟这样的人计较起来了。

上马,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这次出使,他决定让沈唯敬全盘负责。

他决心仔细看看,卓王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十一章 新传使者出皇都

马步缓慢,足足走了七天,才望到汉城的城墙。

一路上沈唯敬口沫横飞,不断吹嘘着自己曾与多少日出之国高官谈笑风生。他有多么了解日出之国的风土人情,是个怎样的日出之国通。

他只花了一个时辰就摸清楚了杨逸之的脾气,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气,也不会伤害自己,就开始放肆了起来。他的大烟袋开始无论什么时候都喷吐着黑烟,他干瘦的面孔隐藏在黑烟中,不时突然伸出来,冲着杨逸之一阵狂吹海侃。

走了七天,杨逸之已将他的英雄事迹听了十七八遍。每一遍都不相同。

换上另外一个任何人,都会叫沈唯敬闭上嘴十七八遍,杨逸之却依旧温和地笑着。所以,当走到汉城时,沈唯敬已经趾高气扬,真的认为自己是个英雄了。

汉城的守卫早就得知了他们到来的消息,城门大开,列队迎接他们。

苍茫的号角声响起,驱散了晨雾。踏着日光,是一队队顶盔贯甲的士兵,悄无声息地站在道路两旁。他们的战甲与兵刃迎着太阳闪烁出凄寒的光芒,他们面容严肃。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身上散发着无形的杀气。

晨雾不断退去,显出道路上连绵不绝的身影。每一步都有两位士兵对面而立,甲胄森严。晨雾迷蒙,士兵的队列看不到尽头。旌旗飘扬,遥遥看到汉城的城头上也都列满了士兵。

此地,离汉城还有五里。显而易见,这五里的路上,全都列满了士兵。

沈唯敬的吹嘘戛然而止,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身子不自主地抖了起来。他那始终闪烁不定的目光开始四下逡巡,寻找着可能逃走的方向。他望向杨逸之,却见杨逸之的面容仍然平静,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驱马离着杨逸之更近了一些:“杨……杨盟主,好多人啊。”

杨逸之微微一笑:“那还不是因为迎接沈公。沈公乃是倭国通,相当于他们的半个老乡。他们自然特别想见。说不定还会将沈公留下来,不放回去了呢。”

沈唯敬吓得脸都白了:“杨……杨……杨盟主不要开玩笑……”

杨逸之有心再吓他两句,但见他实在怕得厉害,也就算了。不过,就算他不吓,沈唯敬也已经破了胆。他哪里像是在骑马,简直就是在坐船。不但是坐船,而且是晕船。身子前仰后合,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或者呕吐。

五里路,走了一个多时辰。沈唯敬就像是在十八层地狱中转了一圈,身子已被汗水浸透了。等终于走进汉城的城门时,恐惧已将他打垮,变得麻木了。以至于当看到真正列队相迎的军阵时,他也没表现出特别害怕的样子来。

招待大明使节的场所,选在龙山驿。这是个巨大的军营。小西行长率领三十位大名盘膝坐在最正中的大帐里,两边三万多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气象森严。

牦牛做的号角呜呜地吹响着,山风从峰顶吹下,卷得旌旗猎猎作响。三万人的军营,没有半点别的声息。

却仿佛建立在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之上。

当沈唯敬走过这些杀气腾腾的武士的时候,他的双腿抖得几乎站不起来。口中咿咿呜呜的,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杨逸之叹了口气,袍袖轻拂,托着他的身体,才让他不至于摔倒。

他们终于走到了大帐内。沈唯敬抖抖索索地,勉强站直了身体。他看着满屋的大名严峻的脸色,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愚蠢,竟然会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这些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