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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之梵花坠影(40)

一如当时的厮杀,挣扎,执著,怨恨。

弟子举起手来。他的脸不住的抽搐着,却没有眼泪流下。

他的心已死。他们豁出性命在前线厮杀着,却被自己的军队背叛。如果援军能够及时到达,清商道长必不会死。

凄厉的颤抖让他的声音嘶哑,他哭着喊出最凄惨的一句话:“师父!”

手掌猛然落下,砰的一声,清商道长化为血尘,四散而开。

杨逸之的头忍不住低下。

没有人忍心看这一幕。

十八名弟子脸上全都显出惨厉而坚决的表情,他们跪着,一块一块将师父的尸骨捡起来。如果粘在泥土,他们就连泥挖起;如果落在石上,他们就用手掌用力砸着石头,将石头凿出。

终于,他们用一只巨大的包袱,将师父的骸骨包了起来,负在背后。

他们齐齐转身,跪在杨逸之面前。

“盟主,原谅我们,我们无法再继续作战。我们要回武当山,收埋师父的遗骨。”

杨逸之静静地点了点头。

他目送着他们悲壮地站起身来,往北方走去。他们将穿过大同江、鸭绿江,回到中原。他们将一生都为清商道长诵经,再也不下武当山。

红尘,将与他们再也无关。

没有人知道,这竟然是这支远征的武林大军中,唯一能回去的十八人。

虚生白月宫仍然寂静无声。

方才发生的事情,卓王孙真的不知道吗?为什么宫门仍然是闭着的?

他究竟想干什么?

杨逸之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心中充满困惑。

突然,有人在他背后轻声道:“盟主。”

杨逸之回头,就见韩青主面色焦虑地看着他。这让杨逸之感到一丝不祥。

韩青主低声道:“盟主,你能不能出手……救一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救一下……月写意……”

杨逸之身子一震。月写意也遭遇到危险了吗?月写意是卓王孙派出去协助元豪的第二支队伍,难道元豪也遭遇到了郭再佑同样的情况?

为何倭兵发动了这么多次突袭?双方不是在谈判了吗?

为何卓王孙没有任何的应对?

为何他按兵不动,不救自己人?不救清商道长尚有情可原,毕竟正邪不两立。但不救月写意,就让杨逸之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了。

韩青主正要开口再求,身子突然僵住。

杨逸之回头,就见卓王孙一脸平静的站在虚生白月宫门口。

韩青主仓皇后退,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在地。

杨逸之转过身,正面站在卓王孙面前。

他见到的卓王孙,跟十八日前没有任何的改变。但这个世界却变了太多,变得连他也陌生起来。

他不能容忍他这样做下去,因为他们是朋友。

杨逸之一字一字道:“韩青主。”

韩青主吃惊地抬头,看着杨逸之。

杨逸之:“你随我去。去救月写意!”

韩青主更是惊讶,他脸上闪过一丝喜意,却不也答应,不敢动,目光偷偷地看着卓王孙。

卓王孙却不看杨逸之,只淡淡瞥向韩青主:“你为什么不去?”

韩青主大喜,连忙拉着杨逸之向外走去。

他不放心,国为他怕杨逸之再说一个字,这两个人之间的世界就会崩坏。

两匹骏马,向津梁滩驰骋。

天色,又开始阴沉,让人的心情也无比烦闷。

杨逸之禁不住问道:“不是开始和谈了吗?怎么又打起战来了?”

韩青主摇了摇头,叹息道:“和谈和结果被视为丧权辱国,激起了高丽百姓的反抗,几十路义军起义,阁主却一点都不予以支持。倭贼为了尽快和谈成功,采取了杀一儆百的策略,出去大军闪电围攻义军中最强大的的几支。唉!”

还是和谈。还是卓王孙。

看来他很想促成这场和谈------接受最恶劣的条件。

究竟是为什么呢?

阴沉的天气让杨逸之的心情也无限抑郁。

第十八章 兵戈十日出重围

津梁滩旁边是一座陡峭的高山,湍急的江水绕着高山流过,发出激越的响声。元豪的队伍,就在这座高山上。

山下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倭军。

战壕早就已挖好,铁蒺藜、马刺、鹿角等一应俱全,重重密布,将整座山都封锁住。杨逸之敏锐地觉察到,这些布置,绝不可能在几天内完成。那只可能有一种解释,就是倭军早就布置好了这一切,之后再引诱义军逃入其中。

这是关门捉贼之计。用的精巧而毒辣。

杨逸之与韩青主互相对望一眼,纵马向倭军阵营冲去。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倭军完全没有阻拦,反而打开营门,任由他们冲上了高山。

恍惚之间,杨逸之回头,只见阵营之中,赫然飘动着四道诡异的影子。

地、水、火、风。

鬼忍四人竟然也在其中。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才一进义军阵营,杨逸之的心就凉了。

遍地躺着的,都是伤兵、残兵。而这些伤兵残员,也是稀稀落落的,没剩下多少人,峻峭的高山已没有多少地方留给他们,他们只能跟那些死去的士兵躺在一起,躺在自己昔日伙伴的身边。六月的天气已十分炎热,尸体迅速腐烂。整座山都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气味。

这些伤兵看到他们,并没有露出惊喜或者失望的表情。唯一余下的只是平静。这使杨逸之心中一阵酸楚。只有绝望的人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将这些人全都带出去。无论卓王孙的命令是怎样的,他都一定要拯救这整支部队。一定!

只要这支义军相信他,他就能完成这项不可能的任务。

他听到一阵粗豪的笑声,在山顶响起。

元豪仍然豪气满脸,笑容满脸。如果只看他的脸,绝对不会想到他们战况是如此惨烈。但,他的右臂已齐根折断。背后的狼筅上的齿,几乎连一根都不剩了。

显然,这短短十几天,他们遭遇到的战况之艰难,让人难以想象。

月写意披着一身男人的战袍,身上穿着并合身的战甲,坐在唯一的一座石头房子里,桌上满是凌乱的图纸。她已成为这支义军实际的首领,义军的作战计划几乎全由她来制定。无论元豪是那些伤员,望向她的目光,都充满了尊敬。

他们已拿这个娇小的中原姑娘,当成了自己的伙伴,生死与共的伙伴。他们信任她,依赖她,保护她,并将自己的性命交与她。

月写意的长发挽起,扎在脑后,这让她倍添英挺之气。看到韩青主,她皱了皱眉:“你来这里做什么?快些回去!这里是战场,不是你玩的地方。”

韩青主在华音阁中的地位显然并不高,被她们喝来叱去的习惯了。讷讷道:“我跟杨盟主是来救你们的。”

月写意冷笑道:“就凭你?”

她转身对杨逸之,脸上是爽朗的微笑:“杨盟主还差不多,你只不过是个跑腿的!”

她将中间的位子让给杨逸之:“你们都出去!”

元豪、韩青主都被她轰出去了。关上门的瞬间,月写意的脸色阴了下去。杨逸之拿起桌上的作战计划。那是厚厚的一叠,但,只有草稿,没有一个定案。

他详细地翻阅着草稿,他不得不承认,月写意是个难得的人才。她有着女性独有的锐敏观察力和直觉,但,她还有男性的决断、大气、思虑周全。她所撰写的作战计划,连杨逸之都感到佩服。

但,无一例外的,这些计划都被月写意划上了红叉。

没有一件能成功。

月写意见到他的脸色,心中的不安渐渐增多。曾经,她不过是个高丽战场上的过客,但,这短短的十几天,她已经成为了其中的一员,这片土地正遭受的苦难已渗入她的灵魂。这些人民的善良、坚强,已化成她的唿吸,她的命运。他们的胜与败,生与死,十几天前,她还能一笑置之,但现在,她却无法割舍。这支义军中的每一个人,都已成为她的亲人。她曾发誓,如果不能拯救他们,她也宁愿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