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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之梵花坠影(82)

极度虚弱的身体几乎无法负荷这个简单的动作。她倚靠在木柜与窗棂间,仿佛一只断了线的木偶,轻轻喘息着。只要一阵风,她就会跌倒下去,在他面前裂为支离的碎块。

卓王孙一把将她拉起来,径直拖到妆台上,揭开大大小小的妆盒,摆在她面前:“起来,打扮得像一位公主,去履行你该做的事情。”

该做的事情?

如果,她还有一件该做的事,那就是天下缟素。

这也是她来到这个国度的目的,她的父皇跟卓王孙订立的契约。

她笑了。是的,为什么不局长行呢?她已经被卖过几次了,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力。只能被蹂躏、羞辱。

她望着满地珠翠云裳,她认得这一切,那是她曾被许为日出男的 皇后时所准备好的一切辉煌的衣装,丰厚的妆奁,足以匹配一位公主,或者一国之后。

可惜,她配吗?她还有高贵、风华、荣耀、尊严吗?她只有一身屈辱,遍体伤痕。

她的心忽然一震,仿佛燃烧起来。

她还剩下什么?如果屈辱与伤痕是她唯一拥有的,她也要用它们做武器,刺入两个人的心里,让他们永生难忘。

一个叫杨逸之。

一个叫卓王孙。

望着镜中的自己,她慢慢地笑了。

“让我死可以,但我要死在一个人面前。”

“杨逸之!”

她猛然站了起来,极度憔悴的身体却被一股惨烈的力量支撑着,逼视着卓王孙。

卓王孙凝视着她。她的决绝在他看来是多么可笑。

为了见心爱的人最后一面吗?

为何不能成全呢?

他淡淡道:“我答应你。”

阳光缓缓升起时,平壤城的大门打开了。

首先奔出的是十二匹桃红战马,马上骑着十二名窈窕少女,却都穿着桃红的战裙,英姿飒爽。她们手中拿着净瓶,用杨柳枝挑着瓶中的甘露,洒在道路上,骑马穿过城市,一直向对面七里地的平原处而去。

那里,战云滚滚,旌旗飘扬,营帐连绵出数十里地。

正是战场。

左侧,是杨逸之的飞虎军驻扎之处。右侧,却是安倍睛明的十万大军。

红衣少女恭谨地倾洒着甘露,让这荒凉的战场也洒满芳香。马上的銮铃叮叮响着,点滴甘露仿佛一张长长的红毯,向杨逸之驻地铺去。

整座都城都沸腾了起来,人们争相涌上街头,去目睹这场比日出之国迎亲时还要宏大的庆典。满城都已被锦缎、彩灯装点满了,烟花从城中每个角落射向空中,树木上都披上了红缎,宫殿上都新描了金漆,显得喜气洋洋的。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庆典是为了什么。

突然,虚生白月宫门前的二十四尊礼炮一齐轰鸣,一驾凤辇,缓缓自宫中驶了出来。

御驾的八匹骏马,无一例外,都是通体洁白,就像是雪山上的精灵,曳着这座凤辇缓缓前行。凤辇极其庞大,就像是一座浮动的行宫。为建造这座凤辇,几乎穷尽了平壤城所有的财力,它之上的每一小片装饰,都价值连城。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卷起的帘帷之中。

凤辇的最前头,帘帐高卷,公主凝妆端坐。

从没有人见到公主如此美丽过。在他们的回忆里,也从没有任何人曾如此美丽过。当凤辇缓缓走过街道时,两边云集的民众竟忘了欢唿,仿佛呆住了一般,看着公主的容颜,缓缓自他们面前飘过。

那面容中,却有凄伤,深深刻印在他们心底,将最后一缕欢乐窒住。

他们望着公主,似乎感到了一丝不详,有些不知所措。

公主微笑,皎洁的脸上有旁人永远无法摸仿的雍容,向四周的人挥手致意。

所有人都呆呆望着她,望着他们从来不曾见过的美丽、高贵、荣华。

望着她缓缓出城,注定不会回来。

终于,凤辇行了七八里,才缓缓停在杨逸之的驻地前。

杨逸之率领着飞虎军,面色苍白地看着公主。

他这惊人的美丽中,感受到了濒死的寂静。

缓缓地,卓王孙倚马仗剑,跟随在公主鸾驾之后,出了平壤城。他身后,高丽所有官员都穿戴着朝服,或骑兵,或坐轿,踟蹰而行。官员之后,是大明朝的所有士兵,共八万余人。黑压压的,就像是东来紫气。

这,或许会是高丽战争的最后一战。

慌乱的号角声响起,驻扎在平壤城外的倭兵也被惊动,不由得布成了整齐的阵形,提防明军偷袭。十万倭兵,全都紧紧握着手里的火枪,警惕地打量着明军。

那一刻,三军列开恢弘战阵,对峙在这方小小的平原上,鼎足而立。

三方军队,十八万大军,齐齐注视着这驾华美庄严的凤辇。

炫目的阳光中,公主盈盈一笑。

第三十六章 帝子魂归南浦云

公主轻轻抬了抬头。侍立在凤辇周围的红衣少女们齐齐伸手,凤辇上十二幅红色帘帷如乱云般飘落,层层叠叠地堆在地上。

阳光照进凤辇,众人才发现,公主身后,横放着一只巨大的箱子,足有一人多长,上面盖着厚厚的帷幕,看不清是什么。

战阵东面,安倍睛明的目光变得有些凝重。

他早听说过,永乐公主深受皇上的宠爱,又有国师撑腰,经常能征调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武器。东海之战,倭寇们正是忽略了这一点,才会败得那么彻底。

他轻轻向后挥了挥羽扇,示意全军戒备。

公主却傲然一笑,站了起来,向安倍睛明缓缓行礼道:“关白大人。”

安倍睛明没有动,只微微颔首:“殿下。”

“大人可知我是谁?”

安倍睛明看着她,眉目微展,淡淡的笑容后藏着一丝狐疑。

她是谁?多么荒唐的问题。难道,这个女人已被卓王孙逼疯了么?还是说,另有企图?

他却不动声色,淡淡答道:“殿下乃是大明公主,亦是明军主帅卓王孙之发妻。”

公主缓缓点了点头:“我因何在此?”

这个问题更加莫名其妙,羽扇后,安倍睛明不禁笑了起来:“想必是奉了驸马之命,前来征讨我军。”

他止笑,羽扇一挥,指向她身后黑压压的军阵:“平壤城内军队倾巢而出,想必公主已有了决一死战的觉悟。”

公主看着他,一字字道:“关白大人,你错了。”

安倍睛明羽扇斜指,掩住大半面容,缓缓注视着他:“哦?”

她转身,目光扫过平壤城,扫过猎猎旌旗,扫过十万大军。

她站在众人目光中,一字字道:“我来这里,是要这所有人为我做个见证。”

“见证我在此与所爱的人,共赴黄泉!”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怔。

众人的震惊中,安倍睛明却似乎嗅到,这件事有一丝有趣的变化,他细长的眉目挑起,似笑非笑道:“哦?可我记得殿下已嫁为人妇,所爱的人应该只有驸马一人才对。”

公主冷笑,突然将箱子上的帷幕拉开。

众人又是一惊。

这是一只紫檀柜子,柜脚上雕刻着粗壮的夔龙,看上去沉重而结实,怕是有千斤之重。此刻却被横倒,放在凤辇中央。从柜身上嵌着的玳瑁及鸾凤雕刻来着,这只柜子应该是公主的用具,应当放在闺房之中,盛放霓裳盛装才对。而此刻,三军阵前,大战将至,她带这样一个笨重的东西来此,又是什么意思?

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卓王孙的脸色却在一点点下沉。

他已隐约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临行前,他允许她带上贴身部队、华服盛装、车驾战马,以及她想要的一切,这是他的宽容,是他作为王者,对一个心若死灰的女子最后的宽容。

他并没有想过检查凤辇中藏着什么,他本不屑去想。

如今,他和她的距离足有百丈,哪怕绝顶高手,也无法将内力施加于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