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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客栈二之蛊神劫(9)

我父兄待要挽留,那少年已走远了。我情知闯祸,但以为这样断了那少年纠缠之根,未必就是坏事,也就不放在心上。哪知过不几天,突然有几位高手来袭。那几人武功都高得出奇,庄中措手不及,被打了个稀里哗啦。多亏他仗义出手,才以反败为胜,而且又伤了其中三人。之后冤仇越结越大,后来我才知道,就因为我一时任性下了毒手,本来相安无事的正邪两道,终于再度大动干戈。

这一场大战下来,我父兄尽死。我得他照顾,得以身免。我将他看作是唯一的亲人,等着他来提亲。哪知偶然之中,我发现自己深深爱着的人,竟然是只豺狼。

原来当日我父兄心怀大志,想要混一正邪两教,因此一直与魔教修好,乃至不惜将女儿下嫁。他却深知正邪统一之后,再无他野心施展之处。于是先勾引我,再劝说魔教教主派儿子来提亲,然后装作无意,将定骨针赠送给我。本来此事也非不可收拾,但是接着他遣人说动魔教来犯,而后又下重手伤了几人,终至于无法收拾。而当初他那病死的妻子,也是他一手杀死的。

我得知之后,羞愤欲死。只是此时已经珠胎暗结,于是只能隐忍着。他知道我已发现了他的秘密,却也并不说破。等我生下女儿之后,便悄悄偷了去,然后要挟我听命于他。他此时已丧心病狂,只知号令天下,就对我说,我若能赚来一万两银子,便给我女儿一碗饭吃,而是赚不来,便只有挨饿。我起初怎么也不肯答应,他便将我锁到一个小屋去,将我的女儿放在隔壁,哭了一夜。我这一夜嗓子都几乎哭喊哑了,却无人应答。第二天我的心已冷到极处,便只有去赚钱。我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法子?但只要我想到自己的女儿从此可以不哭了,有饭吃、有衣穿,便怎样的苦,我都可以忍受。”

宁九微的声音空空的,没有任何感情。她的眼神也荒凉如同积雪的大地,声音平平板板,毫无曲折。伊川呆呆地听着,似已与这大地融为一体。

生与死,爱与恨,本就是人类永久的悲哀。

伊川并不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尽管他是个浪子。他针芒一样的眼睛盯着宁九微,似乎想看穿这个女人。

宁九微的生命力却仿佛已全从言语中流泻干净,她的人只剩了个空壳。

终于,伊川长叹一声,过去坐在宁九微的身边,道:“原来你也是个可怜人。”

宁九微嘴角动了动,她似乎已无力再笑:“但江湖中的钱又怎是好赚的?所以我来到这边陲苗疆,想大捞一笔。”

伊川道:“说说你的计划我听。”

宁九微道:“这苗疆中什么都没有,就是金子多。苗人代代居于此,囤积极丰。我已经查看好地方,只等一有机会,便可以将之夺走,那么我的女儿也就有几年饱饭可以吃了。”

伊川皱眉道:“那岂不是对苗人很不公平?”

宁九微道:“苗疆地产颇丰,本就不依赖于金银。苗人没有货币的概念,得了金子,多就与汉人换了丝带鞋帽等花花绿绿的东西。百两黄金,连一两的价钱都得不回来。与其益了那些奸商,何如益了我呢?我也不亏待他们,自然会将其中的十分之一拿出来,买了东西,送回苗疆。”

伊川点头道:“这样说来,倒真是拿了的好。”

宁九微道:“可惜我一个女子,打也打不过别人,拿也拿不走多少,明知有金子,却也是无可奈何。”

伊川道:“我帮你。”

宁九微吃了一惊,道:“你帮我?”

伊川重重地点了点头。宁九微的眼睛中又似有泪光闪动,她笑了,笑得极为辛酸:“你肯帮我去做这些坏事么?”

伊川摇摇头,道:“我不帮你去做坏事。”他盯住宁九微,道:“但这并不是坏事。”

宁九微的头低下,她似已不敢再看伊川。

伊川悠悠道:“不知什么时候机会最好?”

“再过三天,便是苗疆的拜月节,那时十八峒苗人都云集此地,参加一年一度的斗宝大会。那日人最多,也最乱,人越多越乱,我们就越有机会。”

三日很快就到了,拜月节也的确很热闹。

伊川也数不清究竟来了多少人,他只觉得已经被吵得受不了了。

这座村落四周群山环抱,中间一带平原,广约十数里,现在已全都住满了人。他们有的自带了帐篷,伐倒十几丈高的巨树,削成极高的木桩,就地将帐篷支起;有的挖土凿石,筑起临时的房屋;有的干脆就席地而居,将日常用具摆得满地都是。人一多了,便做什么的都有。卖胭脂水粉的、卖皮货毛骨的、卖丝绡绸缎的、卖金银器皿的、卖油盐酱醋的、卖衣裳鞋帽的、卖刀剑弓箭的、卖骡马牛羊的、卖山东大饼北京豆汁苏州千层糕湖州粽子的、卖柳州棺材扬州桌椅四川腊肉湖北辣子的,应有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就有汉人、苗人、藏人、侗人、彝人、满人、壮人、摆夷人、维吾尔人杂沓其间,喧呼叫嚷。各自拿了货物交易来去,场景之盛,真如罗刹海市一般。

这些人交易起来极为大方,若是看中了东西,往往并不计较价钱。每每一条丝巾,就可以卖到几把金豆子。那些苗人买到之后,就匆匆忙忙地戴到身上,黝黑的面孔上尽是喜悦。这种简单的幸福最能感染人,伊川就有些被感动了。

他一扬头,又将面前的酒喝光,低声嘟囔了几句,伏在桌子上打起鼾来。

一想到自己要偷这些人的钱,伊川就觉得高兴不起来。他虽然是个浪子,有时也自诩混蛋,但是偷盗的事情,却是向来不做的。现在不但要偷,而且还一偷就是几十万两金子,不由他不忐忑。

幸好他已经答应了宁九微,伊川却从不曾出尔反尔。现在既然已成骑虎之势,那便不用多想,做他奶奶的好了。

他双手抱头,决定先小睡一觉。

反正宁九微告诉他,等她解决掉宝库的护卫之后,自然来通知他,他乐得偷闲片刻。

突地“咚咚咚”三声炮响,就听有人呼喝道:“斗宝大会开始了!”顿时方才沸沸扬扬的交易声一齐止息下来,人群一叠声地将“斗宝大会开始了!”传递下去。

伊川禁不住抬起头来,就见人潮汹涌退开,在墟中间空出亩许大的一块地来。十几个杂役模样的人麻利地将空地打扫干净,铺上猩红的地毯,然后将手中的干花撒到地毯周围。围观的群众兴致逐渐高昂起来,谈谈说说,似乎对这个斗宝大会抱有极大的兴致。

伊川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瞅着场内。说实话,他对这个边陲之地可实在没抱什么大的希望。

只听锣鼓之声震天,有人站到地毯上,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苗语诘聱难懂,伊川也听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接着另有一人站出,这人却生得方面大耳,虎背熊腰,顾盼之间,大有威棱。他望墟中一站,竟颇有些四顾无人之感。伊川的兴致这才稍稍提起。只听他沉声道了一句,台下众人轰然叫好,却是斗宝大会正式开始了。

那人缓步走到东面坐下,丝竹声中,红地毯上走出一对苗人,身上穿得花花绿绿的,服饰各不相同。只是每人帽子上都插着一根雉鸡羽毛。伊川听说过此乃花翅苗人,性情最是凶狠善战,等闲招惹了,立时便是拔刀相向。只见他们抬了个极大的箱子,走到地毯中间,小心翼翼地将箱盖打开,便急忙退了开去,仿佛箱子中有什么怪物一般。

伊川微感奇怪,不知道他们要献的宝是什么。

突听“咕”的一声响,箱中突然跳出一只巨大的蛤蟆来。那蛤蟆生得半人高,通体赤红,皮肤隐隐透明,似乎连中间的腑脏都看得一清二楚。它见到周围这么多人,登时凶性发作,又是“咕”的一声大叫,猛地向外扑了过去。才靠近地毯边,却如忽然触到火上一般,急忙退了回来。周围的苗人似乎早就料到了,也不紧张,指着这蛤蟆谈谈说说,仿佛极赞其凶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