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1)(27)

首先。有人故意用乌金翠玉剑在苏州的栖霞岭杀了傅天冲。挑起两家数十年积淀的旧怨。而这一点。众人皆有猜测。

但慕容锦棠终究是极少涉足江湖。经验尚浅。不知自己一路的行踪早被敌人了若指掌。杀人嫁祸。便第二次奏了效。他在傅家堡的囚室里。仰头看铁栏外一条一条的天。蔚蓝天。他想起薄雪。

想起溪边夜幕里的独坐。她眼波荡漾。藏了太多隐忍的伤。

想起坟前的孤立的背影。她睫毛低垂。单薄得如风筝可飞翔。

他放手。她便飞走。隐瞒了彼此缱绻的爱意。或许。他将此生都无机会诉说一句。一句轻细的话语。

13

八月十五。有明明的月。丝丝不易被察觉的阴霾。

傅天云领了堡里一干精壮武士。抬黑色棺木。急急往慕容山庄赶。棺木里。是那个叫慕容锦棠的男子。白衣胜雪。黑发如漆。面如白衣。唇如黑发。

江湖人尽皆知。是傅天云杀了他。他要为死去的人雪恨。要亲自带他的尸首回慕容山庄。但他们都不明白。傅天云此去。分明是强龙难压地头蛇。何苦。

他们只觉这场恩怨必定精彩。像说书。像唱戏。情节入木三分。害得人神魂颠倒。他们兴趣高昂。

傅天云到达栖霞岭之时。果真得来慕容家的“礼遇”。整整齐齐的乌金翠玉剑指向他。慕容老庄主在阵前。竖着眉毛。却也难掩眉目间因丧子烙下的憔悴痕迹。

傅天云搁下棺木。笑意隐隐。他开始说话。以咄咄逼人的气势。慕容公子说他愿以自己的血来洗清两家多年的恩怨。慷慨之情。傅某敬佩。却可惜。慕容公子分明已经知道真相。偏又为了隐瞒置生死于不顾。所谓杀人者偿命。元凶依旧逍遥。我傅家堡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依你说言。幕后元凶所谓何人?

这声音铿锵有力。且沉稳淡定。傅天云先是一怔。随即转身。见一名青衣灰襟的男子施施然走近。腰间的佩剑。亦是乌金翠玉。

傅天云冷笑。二公子涉世未深。才得来如今这灾劫。大公子若早知。当初何不按约前往。或可免此事端。

来人亦不急噪。径直走到慕容老爷的面前。俯首唤了一声爹。

慕容老爷涨红了脸看他。捏着拳头骨骼都在作响。好一会儿。总算压住了怒火。沉着脸问。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何以不亲自去颍川。枉送了自己亲弟弟的性命。

他凝着眉。毕恭毕敬。这慕容锦泽生得也是儒雅。与慕容锦棠的模样有七分相似。但略为城府和沧桑。近几年。慕容山庄的诸多事宜。皆是他奔波处理。因为是庶出。慕容老爷总将他看得淡。一门心思全系在二公子锦棠身上。慕容锦泽也不说半句怄气的话。仔细将山庄打点得活色生香。已然成为武林第一大世家。

如今。眼见锦棠的死。他亦扼腕。叹息着说正是为这追查真凶的事耽搁了。怎知会生出如此严重的后果。

未等他们说完。傅天云便又冷笑。极尽嘲讽的意味。人虽死。真相犹在。我今日便要在众人面前将凶手揭发。他好似胸有成竹。

场面在那一刻变得无比沉寂。所有的人。包括傅天云自己。都有如身处荒芜的沼泽。呼吸亦急促而凝重。等着一个石破天惊的名字被道出。

傅天云张开嘴。话未出。身旁一棵枝叶繁茂的榕树上。赫然闪出一个人影。迅如闪电。亦如蝴蝶。姿势轻盈。黑衣蒙面看不清容貌。近了。方能从身形判断是位女子。

若不是凭空的一支飞镖介入。只怕傅天云已难躲避她凌厉的剑招。

人群开始混乱。傅天云作势要逃。黑衣的杀手再次扑来。姿势仍好比蝴蝶。轻。但快。林子里一时有沙尘漫天的迹象。

风。沙。落叶。剑影。

待一切平息。傅天云与那个黑衣蒙面的女子已然消失了踪影。

14

慕容锦泽收到匿名的信。是五日后的清晨。樵夫模样的中年男子。佝偻着背。说有人要他将信带上山。

慕容锦泽拆开来。心一惊。赫然看见信笺里夹着一支翠钿。赤色的蝴蝶形状。纸上留了三个字。约定见面的地点。

他如约。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如约。到后山的万劫崖。他便看到傅天云。和那个被点了穴的蒙面黑衣女子。他黯然兴叹。你以为。揭发了我。你便能安然离开栖霞岭么。

傅天云点头。亦像是摇头。你不过为了得到慕容山庄。何以要玷污兄弟手足的情义?

慕容锦泽揶揄地笑。兄弟手足?这二十年。可有人真正将我当作是慕容家的大少爷?我不过是爹的工具。管家。做再多的事。终要等你着你来坐享其成。你说。我怎会甘心!

傅天云心头一震。你知道我是谁?

慕容锦泽看着他。看着一张陌生却遮掩了熟悉五官的人皮面具。淡淡说。我从未低估你。所以才要大费周章让你离开慕容山庄再对付你。我想借傅家人的仇恨之心。取了你的性命。或许。我仍有恻隐。总不忍心亲自动手。

傅天云开始拉下他的人皮面具。缓缓的。光天化日。露出他干净的脸。

慕容锦棠。白衣胜雪黑发如漆的慕容锦棠。

15

事情往往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漏洞。而破绽百出。更何况。我爱的慕容锦棠。他是个聪明的男子。他知道杀死傅堡主的剑千真万确是慕容家的乌金翠玉所制。外间不能模仿。他便修了书。回苏州的家中询问。

回信说。这些天山庄内一直相安无事。宝剑也不曾遗失。

慕容锦棠于是想到只身在外的哥哥。慕容锦泽。他觉得心悸。

他与我说。呼延家与慕容家同为鲜卑族后裔。世代交好。但与你指腹为婚的。乃是我大哥慕容锦泽。

我愕然。狠狠盯着他的俊朗的面孔。良久不说话。我不知该怎样继续或结束这场尴尬。

慕容锦棠。你便是这样。拒我于千里?可你当初又为何答应带我同行?为何迟迟不将真相告知?你舍不得。对么?

我咬了牙将这些话一连串吐出。似是恨不得吐尽心底的痴和怨。

慕容锦棠一味沉默。他的沉默如一面墙。遮住了我飘零动乱的心。无风雨亦无晴。我想。他虽未承认。但也未否认。这态度。已足够支持我将毕生都交付。

飞蛾扑火。真的无关任何。

我与傅天云说。你留着我。按照慕容锦棠的计划去做。有我做人质。他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又或者。你可以随时都杀了我。

我叫呼延婕妤。我是他的妻子。

就这样。慕容锦棠走后。我时常抬头看天上明明的月亮。想着此时此刻的他。是否有那么一刹那的光阴。也将我想起。他又会不会回来。回来接我。听我跟他说我的名字。说一句关于薄雪草的誓言。

我的等待。一日三秋。

16

慕容锦棠面对自己的哥哥。面对一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如有针刺。

他的宝剑握很紧。迟迟不忍出手。慕容锦泽笑他。堂堂男子何必怀妇人之仁。自小你便如此优柔寡断。他于是先拔了剑。剑尖直逼慕容锦棠的要害。

慕容锦棠后退。再后退。已快要挪到悬崖边上。底下灌着风。吹得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慕容锦泽万分恼怒。拔剑啊拔剑啊。他咆哮。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可他竟然觉得自己的右手有些发抖。他闭了眼。反手一指。隔空解穴。他对黑衣的女子说。杀了她。你将得到双倍的酬劳。

女子只露出微微发红的眼睛。波光粼粼。似有缱绻。她的剑连同她的人。都没有挪动分毫。她一边幽幽地说话。一边揭了自己的面纱。你并非如此狠心之人。何必对他苦苦相逼。杀了他。你便能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