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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4)(17)

哎呀!

当心!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口,就在少女险些滑倒的时候。抬眼间,撞上他舒缓过来的紧张神色,女子的面颊一片酡红。

姑娘,你知道从这儿去滂城的路吗?他抱拳,极是有礼地点头询问。女子说是的,沿着溪水往上游走,见到青石板的桥你便过去,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他离开,腰间的香囊却在这个时候断了线,径直落进浣纱溪。他爱惜自己整齐的鞋袜,就怕沾湿了水,只得眼睁睁着着香囊像只船一样飘啊飘,眉心竖成了一个川字。女子的眼神里掠过一丝狡黠,望着他无奈转身的背影,她噘起嘴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

他叫朔夜,是滂城城主拂骁特地差人从镜巫山请回的驭魔师。驭魔是一大族群,世代居住在镜巫山上,以巫术见长。在众人眼中那是一个神秘的族群,满布传说行藏诡异,有常人无法洞悉的过去或将来。

朔夜到滂城的当晚,拂骁便在东瀛阁摆了盛大的接风酒。把盏间,鬓影衣香觥筹交错。朔夜倒是淡定,频频与前来敬酒的人对饮,说话不多,神色间有些微的茫然,但也随即被他以微笑掩藏。

这是他第一次同驭魔族以外的人群交往。红墙绿瓦,不是镜巫山的残木枯枝;歌舞升平,也绝非驭魔师终日冰冷的训练与撕杀可比。他虽然看着惬意,总还是有点生疏。

直到一袭黑纱掠到他眼帘,他的茫然,他的生疏,才在电光火石的瞬间轰然瓦解。他看见她,白日里溪边戏水的女子。却不知道为何,她的双眸空洞,直勾勾盯着前方,懒散而没有焦点,与相遇时的天真大相径庭。

朔夜挥手想招呼她,她却将朔夜视为陌路,走上高高的台阶,走到拂骁的身边。黑色的纱衣如黯淡的火焰,映射着朔夜不自觉就失落的心。

周围的人称她璎珞小姐,朔夜听说,她是拂骁的二女儿。

整个晚上,璎珞都坐在拂骁身边,不说话甚至没有半点笑容,若不是她偶尔还喝杯子里的烈酒,朔夜几乎就要以为自己看见的不过是一尊雕像。

人快要散尽的时候,月色忽然沉沦下去,大厅的烛台霎时也显得暗淡无光。朔夜没有想到,他前脚踏进滂城,那些梨妖后脚就跟了进来。拔出腰间的驭魔剑,他一跃便上了城楼,藏青的衣襟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月亮拉得他的影子很长很长,刚好漫过璎珞头顶的珠花。

城里的人开始惊呼,纷纷紧闭了家门。街上挑着担子卖人偶糖的老妪蜷缩在墙角,浑身已然颤抖得不听使唤。不是没有见识过梨妖的,那些银色长发的妖精,是由津城的巫师以梨花炼制九百九十九天而成,天生凶残好战,且拥有常人难以毁灭的不死之身,以至于两城交战之时,津城总能轻易就占了上风。战火烧到滂城边境的时候,梨妖开始经常潜入城内骚扰百姓,谁若清晨第一个从家里出来,经常免不了看见横陈在街角的尸体。有时是精壮的中年男子,有时是娇弱的妇女,甚至有一次,是未满周岁的婴孩。

拂骁想了很多的办法,终究还是徒劳。他只得派人偷偷出城,到镜巫山请求驭魔师的援手,而驭魔族长要求他支付的酬劳,是一面镜子。

镜是魔镜,关于镜的传说不计其数。或者说它能穿越古今,或者说它能起死回生。到最后所有人做梦都想将其据为己有,却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魔镜究竟能创造怎样的奇迹。包括拂骁。

那一夜,朔夜的驭魔剑嗜了三只梨妖的血,墨绿色的液体蜿蜒着,从屋顶瓦片的缝隙淌到地面,像涓涓的溪流。这竟让他想起了浣纱溪,想起浣纱溪的清丽女子。他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第二天清早的时候,朔夜疑心是自己生了幻觉,但他起身却分明听见了一阵笑声,如银铃,徘徊在房门外的回廊上。

朔夜推开门出去,笑声的主人离他只有三尺的距离,捧着露水未干的雏菊,和迎面过来的丫鬟仆役招呼。朔夜有些失神,抬起手来喊了一声喂,女子回过头,白衣粉襟的打扮丝毫未做变改。

是你?

是你?

他们又一次同时出声,在第一眼的相视中辨认出对方,顽皮地笑了。

朔夜的疑惑于是解开。他知道了她叫琉璃,是滂城城主的大女儿,与璎珞的模样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若不是彼此反差极大的性格,只怕连她们的父亲也难分辨。

二、剑花·荒凉

朔夜再遇见璎珞,已经是他到滂城的第二个月。依旧是浓稠的夜,黑纱轻舞。他叫她,璎珞小姐。她微微地转过头来,看朔夜一眼,又继续拨弄坛子里的暮颜花。

这花是你种的?

璎珞点头。

你何以总是闷在屋子里?

璎珞停下手,漠然地,她说有吗,也许只是你没看见我而已。

你若是能像琉璃那样快乐多好。朔夜小声叹息,言语神色都是惋惜。

璎珞不答话,起身径直回了她居住的南苑。雾霭下沉,朔夜看见璎珞的背影逐渐化成一阵青烟,缭绕。缭绕,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久久散不去。他觉得那就是一抹荒凉的哀伤,让他心生怜惜,怜惜得无所适从。白衣的琉璃,黑衣的璎珞,是谁叫他疼,又是谁叫他爱。他的迷离似雾海。

七月十四,鬼节。

滂城所有的人,在这一天都会到城外十里的翡雀山脚朝圣,以乞求远离妖魔的滋扰。未想,仍是遇上些不大不小的事端。

琉璃被人发现,昏迷在神坛的白玉女娲座下。朔夜唤她,她睁开眼来,丝毫记不起先前发生的事,就只是笑着说,我没事,没事。大家都不知道混乱的人群里藏了些什么,却谁都有种不祥的预感。朔夜望着琉璃强做精神的眉眼,疼惜点点像晕染的墨砚,包裹了他慌乱的心。

也就在那时,他的慌乱叫他明白,琉璃已经是他心中一块沉重的石。他再放不下。

琉璃说你别担心,仔细守着滂城,为父亲解忧才是。朔夜走在琉璃的右边,一路护着她回了南苑,临到门口,他说我会的。眉头像晒干的萝卜一样皱。

琉璃掏出怀里的香囊,正是朔夜当天掉进浣纱溪的那一个。她把手举过头顶,很调皮地冲朔夜做鬼脸,说,你那天也不急着把它捡回来,我还以为你不在乎这个香囊呢。

朔夜笑,要去抢她手里的香囊,却不小心握住了琉璃躲闪不及的手。琉璃慌忙地埋了头,脸红得像滂城郊外的秋枫叶。朔夜迟迟不肯把手松开,堂堂一个驭魔师此刻倒成了傻书生。

他说,琉璃,你再不可以接近任何的危险。这个香囊,就是我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你要好好保留。

转瞬,又三日。

仆役冲进朔夜的房间时,撞倒了门口的一尊陶瓷雕像,哗啦啦落一地月白色的碎片。

大小姐疯了!朔夜听见仆役战战兢兢地话语,瞬间有坠落的感觉。琉璃。琉璃。他喊着这个名字奔到大厅的时候,就见拂骁的胸口一片殷红,剑尖的血凝固一般打着朵儿。琉璃神色呆滞,望着自己受伤的父亲,不曾挪动半寸身体。

这一剑,正是她刺。

朔夜的出现显然让她又有嗜杀的****,转身的时候她的剑像花一般绽开,柔美而华丽。他喊,琉璃,琉璃。他不知道惯来娇弱的女子怎会突然用剑伤人,只觉得自己的手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他只能闪躲,不敢还手。

最后朔夜腾空而起跃到琉璃的背后,手掌落在她颈窝,琉璃便倒在他怀里昏昏睡过去,白皙的手指上还留有暗红的血渍。

再醒来,已是傍晚。琉璃的眼神突然变得空茫,冰冷好比山上积雪。这让朔夜的视觉错乱不堪,他想起那个成天黑衣的女子璎珞。此刻的琉璃,几乎与之重叠。她问朔夜,你怎么会在我房里?

朔夜站起身,他说你终于认得我了,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