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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6)(25)

许国涛看见夕微,忽然站起来,挥舞着双手,口里大呼。怎么是你?怎么是你!然后就疯了似的,拿起桌上的书向夕微砸来。不要过来。他死命地喊,惊恐万状语无伦次。不要过来,是我对不起你,你走开,走开,是我对不起你……

爸,你怎么了?夕微每走近一步,许国涛就往她砸一本书,到最后,索性抱着头躲进了书桌底下。夕微去拉他,许国涛全身颤抖,口中念念有词。

夕微听见,他在说,清如,清如,原谅我。

夕微知道,清如是母亲的闺名。

空气,忽然静谧。

为什么说你对不起母亲?这是许国涛清醒后,夕微问他的第一句话。冰冷略带审问的语气。

许国涛沉默。

不是说母亲抛下我们和别的男人私奔了吗?你又哪里对不起她?

许国涛抬头看着夕微,看好久,又垂下头去。

夕微的眼泪唰地就涌了出来。长久以来,即使在许国涛面前,夕微的眼泪依旧是倔强。惟有这次,她的眼泪,可以说是真诚,真诚的伤,伤到心碎。

我有权知道关于母亲的一切,可你为什么总是瞒着我?到底有没有当我是你的女儿?夕微冲着许国涛喊,把从白铁盒中取出的手镯狠狠地砸到地上,夺门而去。

剩这个已经两鬓风霜的男人,在暗夜里呆坐,伴着一地摔碎的水晶残骸。欲哭,已无泪。

5

严正秋主动去接夕微放学,远远地看见夕微和安显从学校出来,便施施然迎了上去。

小姐,他说,今天带我去看灵崖泉韵好吗?

夕微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突兀。

但还是点头。

欣喜,失落,几家欢乐几家愁。

安显没想到自己竟为此郁郁了好几天。

夕微心细,有所察觉,却不知道拿什么去向安显解释。他们之间,除了暧昧,别无其他。而暧昧,根本构不成彼此坦白的任何理由。

终究还是安显忍不住问了夕微,那天的男子,是你朋友?

夕微说是父亲店里新来的管事。又沉默。

深秋的风开始转入寒意,夕微捋了捋额前的刘海,不自知地拉紧了衣襟。

短暂的,突然的,安显那么不顾一切,紧紧抱住了夕微。下巴刚好枕着她的头顶。

惊犹未定的夕微,就这样由着安显拥她在怀里,全身僵硬。这怀抱,至少有比外界更暖的温度。

夕微,夕微,安显口中喃喃,不管他是谁,你知道我有多嫉恨他看你的眼神吗?别给我任何惊吓。

夕微点头,又摇头,突然地就清醒过来。她说你怎么能这样无礼!

一个响亮的耳光烙下来,直烙进安显的心里。他知道,自己这么久的努力,原是徒劳。

造化弄人。

严正秋再来找夕微的时候,一脸恐慌。小姐,小姐,他的说话有些吞吐,老爷今天突然晕倒了,送去医院,到现在都没醒。

夕微的手里拿着针线,周末无事,正好用来修补一些掉扣脱线的衣物。听严正秋这么一说,心里一紧,针就刺进了手指,小红点慢慢显露出来。

夕微想,这个与我血肉相连的男人,在我心中,究竟是何斤两?我的心神不宁,算是担心吗?

心一分,就乱了手里的针线。她说,你等我,马上就走。

严正秋觉得夕微的眼神飘忽起来,散散的,没有落点。以为她必是担心许国涛的病,便出言安慰。

夕微没有做声,放下针线,缓缓走回卧房,不一会就出来。手腕上戴了安显送的那只手镯。

医院,许国涛依旧昏昏地睡着。夕微走到病床边,去拉许国涛你衣袖,小声说,醒醒,你醒醒,我来看你了。

严正秋拍拍夕微的肩膀,小姐放心,医生刚才说了,老爷很快会醒的。

夕微没有搭理他,仍旧不停拽着许国涛的衣袖。

仿佛感应,许国涛竟睁开了眼,却全身无力,呼吸微弱。

老爷,你醒了!严正秋喜出望外。

许国涛看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夕微。

谁?你是谁?他突然问,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喊,嘴唇不住发抖,脸色更加苍白。

夕微嫣然一笑,抬起右手,紫水晶的镯子在许国涛眼前晃悠。

清如,清如,你回来了,我早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许国涛变得很激动,左手肘撑起半个身子,右手伸直了要去抓夕微。

国涛,你不是很爱我,承诺我一辈子吗?现在,你愿意跟我走吗?

愿意,清如,我愿意。

严正秋对他们父女俩的话,感觉莫名其妙,甚至毛骨悚然。他放大了瞳孔,在一边喊,老爷,小姐,你们这是怎么了?却无人搭理。

许国涛忽然又改口,他对夕微摆手,说不,我还不能和你走,我还有女儿。

夕微挥手给了许国涛一个耳光,厉声道,我没有时间了,我不能等!

严正秋看在眼里,吓了一跳。他冲上前拉住夕微,小姐你不能打老爷。寒气穿过手心流遍全身。

夕微的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匕首,明晃晃。那一刻,物换星移。

许国涛胸口出现了一个大窟窿,血汩汩地冒出来,染红灰的衣白的床。严正秋惊叫得有些歇斯底里,幽静的医院,却仿佛无人听见这场骤变。

夕微发了疯似的狂笑起来,面白如雪。她说许国涛你也有今天,你当初仗势娶我,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绍杰,你拆散我们!

你!她忽然又指着瘫坐在地上的严正秋。当初我去九寨,只是因为绍杰病了,我去看他。许国涛,许国涛竟说我与他私奔!他杀了我,他杀了我你知道吗!

清如,清如。我不是有心要杀你的,是意外。不,是那场雨,山路太滑,我也没想到你会失足跌进孔雀海。

但你没有救我不是吗?

许国涛捂着胸口,说不出话,呼吸渐渐急促。

国涛,你不相信我。你用尽心思娶了我,跟我指天发誓。转眼却又不相信我!夕微,或许是聂清如,声音里有哽咽,语速迟缓。

清如,当初我确是用了些不见光的手段,才让你嫁给我,可你为什么不愿相信,我是真心爱你,才会泥足深陷?许国涛躺在床上,声音细若蚊蚋。若不是四周静若死灰,严正秋很难听清他说什么。

那你又为什么不相信,我嫁给你,就是认命。我与绍杰,清清白白,也是你给我们那些肮脏的罪名!你不但抢了他给我的镯子,还把我的死嫁祸到他身上!他是无辜的,无辜的……

黯淡的紫水晶,沾了许国涛的血,变得闪烁。一颗,两颗,从上面滑落,晶莹如宝石,灼烫如烛泪。

6

清晨,严正秋和夕微靠在一起,睡得恍恍惚惚。医生进来,叫醒他们,说许国涛已经过世,心脏病突发。

一场惊变,在光天化日也消失殆尽。竟没人能记取。

生命如常。

生命无常。

收殓许国涛的遗体,才发现他的拳头握着,死死地紧,怎么也掰不开。只能看见指缝中掉出耳环的坠子,细长的银链,有扇形的翡翠珠子,荡着浅绿的光。

对了,就是这耳环。严正秋叹息一声。老爷昏倒的时候就是在店门口的李婶那儿,买了这对耳环。

夕微看着,看着。沉默良久,终究泪如雨下。

她怎能不知,自己某日在李婶的摊前流连,为的,就是这绿翡翠的耳环。

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个人?许多事,在心里!

父亲。

那一次,是夕微唯一不含怨恨,面对许国涛。她在许国涛墓前,跪得膝盖紫了一片。

父亲本没有心脏病的。夕微忽然对身边的严正秋说。

再看手腕上的镯子,本来完好,却一夜之间陈旧几分,圆滑的环上,赫然的缺口,与当初父亲书房里那只,竟变得一模一样。记忆开始收拢。这手镯从出现的那天起,夕微的生活就起了波澜。赫然的缺口,怪异的梦境,神秘的女人,缄默的父亲。然而一切都随着父亲的死,碧落黄泉,无可追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