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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102)+番外

丁汉白单手掉头,另一手挥了挥,一副单位领导样儿。纪慎语急得拍大腿,吼道:“还不快走!你这大王八磨蹭什么?!”

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丁汉白懵懂地驾驶一路,末了总算明白因由。他不慌、不羞,居然还喜上眉梢,学那醉汉,唱起了浪奔浪流!

纪慎语灼热一整天,洗澡,叫那漏凉水的管子一浇,终于正常了。他顶着毛巾往丁汉白怀里坐,对方擦他头发,他说了丁延寿要卖掉院子的事儿。

丁汉白几乎没有考虑,拍板就要换别墅,拍完想起来,他做不了主。纪慎语真的懂他,说:“你没办法做主,可以让说得上话的人帮帮忙,劝一劝师父。师父嫌贵,我们悄悄给他添一些钱,让他不心疼就行。”

说了就办,丁汉白第二天一早去姜廷恩家,舅舅疼外甥,他找姜寻竹帮忙。先是一顿责骂,怪他大逆不道,又是一通数落,怪他任性妄为,紧接着心疼起来,瘦了,糙了,怪他不好好吃饭。

大清早,那舅舅舅妈愣是忙活出四荤三素,丁汉白哪是来求人的,简直是来扫荡人家厨房的。姜廷恩更行,跟屁虫,光“想他”说了二十多遍。

他吃着大虾表明来意,言简意赅:“舅舅,我带了个折子,你当官人脉多,就跟我爸说能拿到优惠,钱我出一部分。”

姜寻竹打开存折一惊:“你哪来这么多钱?”合上,交还,“我和你舅妈都商量好了,我们出一部分钱,采薇一直跟着你们家,我们当出抚养费,而且你不在了,以后让廷恩多去住,算他的伙食费。”

想到了一起,丁汉白说:“这折子你们留着,花我的,剩多少你们看着用,以后我爸妈有什么事儿,拜托廷恩多帮忙。”他从小就爱做主,不容别人反驳,只好这么定下。

可豪气干云一过,他出门就开始犯愁。本来就玩儿命攒资金,这下更不够了,赶去瓷窑,算了账上所有能用的流动资金,弄得伙计以为有什么变故。

狭小的办公室,四人开会,筹钱。

纪慎语是技术工,扎着围裙戴着手套就来了。丁汉白守着他,给他拍土,给他擦脸,这大老板说话的工夫摆弄着他,叫人分不出情况是否危急。

佟沛帆说:“我那儿有些积蓄,先给你。”

房怀清一听:“又出力又出钱,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惯常的死样子,张口能降温,“何必那么麻烦,叫这师弟做两件粉彩转心瓶,用上十成十的手艺,一卖,不就行了?”

纪慎语闻声抬头,蓄意谋财,能骗得人倾家荡产,他警告道:“你别故态复萌。”

这师兄弟拌着嘴,丁汉白在一旁又过了遍账,户头已有的钱,能用的全部流水,截止楼盘下文件预估再添多少……数字纷杂,总之是不够。

一腔愁虑,傍晚回市区后直奔崇水,先前修复的几件东西在张斯年那儿,不知道脱手情况。丁汉白和纪慎语在胡同口下车,拎着酒菜烧饼往里走,门没关,等着他们似的。

一进屋,两人同时换副表情,不哭丧脸了,佯装万事顺利。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师父要孝敬,不能与之添堵。

布上一桌酒菜,丁汉白和张斯年碰杯,纪慎语就着热汤啃烧饼,豆沙馅儿,他接二连三吃撑了。一抬眼,这才发现对面搁着百寿纹瓶。他想起梁鹤乘,情不自禁叹息一声。

张斯年看来:“怎么?豆沙甜死你了?”

纪慎语说:“要是梁师父在就好了。”

张斯年扫兴道:“好好的提六指儿干什么,去去去,进屋睡觉去。”他眼里,那纪慎语就是个仍在发育的半大孩子,吃了就该睡,睡着就该长。

等外间只剩师徒俩,张斯年说:“小虎子白天过来一趟,说他给打听了,那楼竣工在即,盯着的投……投资商,多呢,你抓紧点儿。”

寅虎卯兔,小虎子是张寅的乳名。丁汉白点点头,干了一杯酒。

张斯年说:“我当初收你为徒,除了你有天分本事,还有个原因。”待丁汉白看来,他抱肘回想,“你特别狂,爷似的,那劲头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顿,老头骤然谩骂:“瞧瞧现在,快他妈跟我现在一样了!你被抄了家还是被弄瞎一只眼?端着深沉样儿给谁看?!”

这高声把里间的那位惊梦了,纪慎语跑出来,外间却没人,丁汉白被揪到了院里。张斯年扔一把铁锹,指着中央,让丁汉白挖。

丁汉白发懵,撬开松动的砖石,连挖数次,露出一个箱子。弄出来,扑了土,撬开后里面是个大泥团。纪慎语凑上去一闻,不让敲,去自己背包里翻出药水,抹上去,那坚硬的泥竟一点点软化了。

贮存器玩,这种方法最有保护力。

一层层剥开,里面的物件儿一寸寸暴露,就着明晃晃的灯泡,衬着乌麻麻的黑天。铁锈花看清了,兽面纹看清了,狮耳也露出来了……丁汉白停下手,大惊失色地看向张斯年。

张斯年说:“接着擦。”

丁汉白用了一万分的小心,胸膛震动,心脏都要蹿出喉咙。大清雍正年制,款识一露,他将这方尊抱在怀里,生怕摔了、磕了,指尖都紧张得颤抖。

纪慎语立在一旁,他没那慧眼,可他懂制造。行里有“一方抵十圆”的说法,这方器向来比其他器型珍贵,还有那遍布全身的开片,是哥釉著名的“百圾碎”。

张斯年蓦然眼红,这么件宝贝,他父亲当初为保护它而丧命。多少个夜晚战战兢兢,他藏着,护着,却也白天黑夜害怕着,转身进屋,他觉得真累。

“师父。”丁汉白叫他。

他说:“卖了吧,不得低于一百万。”

纪慎语大惊,一百万?!那是什么概念?!

百万高价,依然炙手可热,这下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然而丁汉白望着老头的背影,却悄然改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所有涉及到的价格均查阅了藏品或相似藏品的官方估价、拍卖价格,根据年份不同稍有调整。

第60章 转机。

还是屋里的破桌, 酒菜挪开, 铺垫三层厚布,那方尊妥当地搁在上头。丁汉白和纪慎语各坐一边, 盯着, 瞅着, 舍不得摸,生怕这宝物损坏一星半点。

纪慎语问:“师哥, 这真的值一百万?”

天文数字, 多少人一辈子都不敢梦想有一百万,丁汉白点点头, 旋开放大镜检查唇口。无瑕, 唇口与短颈, 一体的肩腹,哪里都保存完好。转念一想,糊着药泥隔绝氧化,埋在地底下, 要不是他遇到天大的难处, 还会埋藏多久……

这时, 老头在里间哼起戏词,唱的是《霸王别姬》中的一段。丁汉白踱入屋内,细细听,这段戏的曲牌名是“夜深沉”,此刻唱真是应景。

张斯年倚着床头,合眼, 吊眉,将字句唱得婉转沧桑,最后一字结束,那干枯褶皱的眼皮已然泛红。丁汉白坐到床边,问:“师父,如果我并不需要钱,那方尊你打算埋到什么时候?”

张斯年说:“不知道。”也许再埋十年、二十年,直埋到他死。他不怕死,一丁点都不怕,朝生暮死都无妨。他倏地睁眼,动动嘴唇,却没讲出话来,只无限凄凉地笑一笑。

丁汉白心真疼啊:“老头,那物件儿叫你受罪了,是不是?”

张斯年点头,又摇头,慌神望一眼窗外。人老了,嗓子也老,此时听着格外嘶哑:“我以前和你一样……和你一样!”他蓦地激动,怕丁汉白不信似的。可他曾经真的和丁汉白一样,意气风发,像个爷,但为了保护那些宝贝,瞎了眼睛,家人死的死,逃的逃,经受难以忍受的屈辱。

他太害怕了,不知道余生会不会又来一轮,所以提心吊胆。

丁汉白轻声问:“师父,让我挖地的时候,你心里怎么想的?”

张斯年面露恐惧:“我横了心。”这迫在眉睫的关头,他横下心赌一把,宝贝交付,成,皆大欢喜;不成,有什么凶险,他将来顶上,反正贱命一条没什么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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