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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52)+番外

丁汉白骂:“知道个屁,这本不是总册,我的少说明我的卖得好。”册中只展示店内有的物件儿,一旦卖出就撤去。

纪慎语不欲反驳,丁延寿只出大件儿,当然卖得慢。转念一想,他说:“师哥,以后师父老了,雕得也会慢,到时候我和你多出活儿,让师父当甩手掌柜。”

这话表面好听,翻过去却暗示着什么,暗示勤勤恳恳为玉销记张罗,不理其他。丁汉白了然,明知这是拒绝他别的,竟无气可生。

他们在玉销记待足一天,傍晚下班,丁汉白驮着纪慎语,在迎春大道上慢慢骑。路旁树黄,时不时飘下片落叶,丁汉白接住一片,捏着细梗,反手向后面作乱。

彼时夏天,短袖露着手臂,柳条拂上去很痒。

此时秋天,穿着外套,那一片树叶接触不到什么。

纪慎语揪住叶片,脆的,一捻就碎,渐渐捻到细梗,他拽着晃了晃。丁汉白得到回应,指甲掐着前进,上回手背挨了一巴掌,这回他先发制人,碰到指尖便抓紧对方的手。

车把摇晃,纪慎语环住丁汉白的腰,而他再想松开时,丁汉白握着他的手放在腹部,平稳的,力道却很大。

他不懂为什么这样,但他觉得很暖和。

懒得挣脱,就如此拥了一路。

晚上一家四口聚在客厅,丁延寿咳嗽,姜漱柳给他戴了截围脖,灰兔毛,搭扣是朵象牙小花,瞧着比喜剧电影还好笑。四人将沙发占满,纪慎语窝在丁汉白身边,等那二老回屋休息后,他也打起瞌睡。

丁汉白余光一瞥,然后将电视关了。

刹那的安静令纪慎语清醒,他扭脸看丁汉白,知道那副严肃模样是要谈点什么。丁汉白也转脸看他,问:“你跟着梁师父有什么打算?”

纪慎语支吾:“学手艺,别的没想做什么……”

丁汉白不满:“还特意强调没想做什么,我是拿刀逼着你跟我干了吗?”

哪还用拿刀,在纪慎语心里,丁汉白一张嘴比刀子也差不离,况且这人司马昭之心。他声儿不大,却理直气壮:“如果没发现那个人是我,谁知道你又怎么巴结呢。”

丁汉白齿冷一笑:“巴结?我看你享受得很,享受完还拈把酸醋,别是精神分裂。”

纪慎语叫对方讲得不好意思,忙解释原先不知,说完丁汉白没有吭声,客厅安静。他何尝没有同样的问题,也问:“师哥,那你跟着瞎眼张有什么打算?”

其实梁鹤乘转述过了,只是他不太相信,想听丁汉白亲口说。

丁汉白没辜负,将心底的想法与心愿悉数告知。“你觉得我要抛下玉销记是不是?”他看纪慎语愣着,“三间店,以后变四间还是两间仍未知,这不是手艺好就发达的事儿,我爸难道手艺不够好?”

纪慎语怔忪瞧着对方,丁汉白说:“不行就要改,改不了市场就改自身。玉销记的本质是做生意,我说了,我要开市里第一家正规的古玩城,第一家之后还要第二家、第三家,你想过没有,一家古玩城的生意比玉销记大多少?”

纪慎语回答:“许多倍。”他几乎移不开眼,全神沉浸在丁汉白的幽深目光里。而丁汉白首肯,眼色眉峰酝着层侵略性:“我爸、我爷爷,再往上几辈,他们都是技艺远大于经营,可现在发展得那么快,玉销记要不想江河日下,那就必须改。我会做这件事儿,不管我干什么都好,我都会做。”

丁汉白又说:“就算不行,几个古玩城养也要养着玉销记。”

纪慎语茅塞顿开,丁汉白的计划不止是成全自身心愿,还是托底的后路。他们挨得极近,沙发明明宽敞一半,可是争辩间反更近一步。

丁汉白盯着纪慎语消化,目不转睛,好似盯什么紧俏的宝贝。

盯着盯着,他忽然笑了。

造东西的本事惹自己倾慕,又雕出个镇店之宝,期中考试依旧名列前茅。

他一语中的,珍珠竟然真的是颗珍珠。

盯久了,清明的目光变得黏糊,丁汉白移开,重新打开电视掩耳盗铃。正播香港电影,与僵尸有关,他生硬地问:“敢不敢看?”

纪慎语没答,他想,丁汉白就在身旁,那他应该敢吧。

屋内只余电影声,他们屏息凝视,开头发展一过,纪慎语在高潮之际揪住丁汉白的袖子。都怪纪芳许,晚饭不让吃饱就算了,还让早早睡觉,他从来没看过这种午夜档。

“师哥。”纪慎语问,“你真的很想让我和你一起倒腾古玩吗?”

丁汉白说:“不知道是你时很想,知道了就那样。”他昨天摸了纪慎语的手,也说了,他不想让对方结那样的疤,受那样的疼。

电影演完,丁汉白扭脸:“别把自己想得多要紧,如果没遇见你,难道我就什么都不干了?”

纪慎语忙说:“可你不是遇见我了吗?”

这话无端暧昧,哪怕纪慎语纯情无意,也让丁汉白有点摇晃心旌。他嘴硬:“遇见你是我倒霉,一来就分我的地盘儿,伤了要我伺候,还敢在我车梁上刻字。乖了就师哥长师哥短,不高兴了恨不得叫我稳妥捧着,当初走丢就不该找你,省去我多少麻烦。”

纪慎语知道这人嘴巴厉害,企图左耳进右耳出,进完一半发起坏,说:“师哥长?”见丁汉白对他怒目,凑上去,“师哥短?”

丁汉白带着三分气,遏制不住般将纪慎语一把钳住,那力道,那姿态,身体相触后才知道另外七分又全是冲动。

纪慎语只是玩笑,此刻以为要挨揍,忙不迭地道歉……可隐约觉得丁汉白并非气恼,于是不知如何是好地喊困。丁汉白松开他,让他先去睡觉。

纪慎语讷讷:“不一起去睡吗?”

丁汉白突然发狂:“谁他妈跟你一起睡觉?!”

纪慎语发懵:“我是说一起回小院……”

不待他说完,丁汉白猛然起身,急吼吼地自己走了,手里甚至还攥着遥控器。大步流星,丁汉白踏着月光,回到卧室时手一松,遥控器的壳子竟被他捏碎。

一宿混乱的梦,蕴含冲动与幻想,蒙着层湘妃色的影子。

萦绕拘缠,天明梦醒,方知那点颜色是磨红的指尖。

丁汉白谁都不想理,谁都不想看,径自开车去了玉销记。老派的话来讲,他是大少爷,再加上脾气坏嘴巴毒,阴沉时简直是尊盛不下的佛。

伙计们诚惶诚恐,怕丁点错漏砸烂饭碗,然而忙碌一上午,恍觉老板并没注意他们,反倒像……神飞天外。

丁汉白端坐于柜台后,正冲店中央的玻璃展柜,那玉薰炉好似电视机,无形中播放着画面。他瞧得一清二楚,纪慎语窝在机器房雕刻,纪慎语疲惫不堪睡着,纪慎语躲着修复,纪慎语在巷中落荒而逃。

场景变换,丁汉白许久没有眨眼,少看一帧都怕不够。

他想,他这是怎么了?他到底在发作什么病症?

忽地一晃,资历最深的老赵凑在柜台前,问:“老板,大老板原定月底去赤峰瞧巴林石,连单子都定下一张,需不需要改动?”

丁延寿咳嗽还没好,内蒙那么冷,去一趟得咳出肺叶子。丁汉白应下:“把单子拿给我看看,月底我去。”

老赵说:“到那儿还是住在乌老板家,之前他和大老板电话都打了好几通。”

丁汉白十来岁就跟着丁延寿去过,用不着事无巨细地嘱咐,烦道:“你往旁边挪挪,挡光了。”对方走开,玉薰炉又落入视野,他魔怔般继续盯着。

一天没开张,常事儿,六点多还未打烊,丁汉白却早退得影儿都瞧不见。他骑车子闲荡,半点时到达六中门口,想抽查一下纪慎语是否逃学。

拙劣的借口,实打实的自欺欺人,丁汉白烦自己这德行。当学生们鱼贯而出,他一眼瞧见背包小跑的纪慎语,烦劲儿又刷拉褪去,涌来莫名其妙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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