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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80)+番外

空气都凝滞起来,无人吭声。

分秒滴答,濒死的和送行的僵持着。

丁汉白说:“珍珠,让梁师父好好走吧。”

纪慎语倾身凑到梁鹤乘耳边,稳着声线背出要领:“器要端,釉要匀……”

老头呼噜续上一口气,缓缓闭目,念叨着——器要端,釉要匀,色要正,款要究……这一辈子钻研的本事伴他到生命最后,声音渐低,再无生息。

纪慎语连夜将梁鹤乘的遗体带回淼安巷子,挂上白幡,张罗一场丧事。两天守灵,期间来了些街坊吊唁,但也只有些街坊而已。

第三天一早出殡,棺材还没抬,先运出一三轮车古董花瓶。街坊立在巷中围观,窃窃私语,一车,两车,待三车拉完,暗中惊呼都变成高声惊叹。

丁汉白说:“还剩着些,你留着吧。”

纪慎语绑着孝布,点点头,随后举起喝水的粉彩碗,摔碎请盆。大家伙帮着抬棺,出巷子后准备上殡仪车,众人围观,这时似有骚动。

“借光借光……都让开!”

人群豁开一道口子,张斯年抱着旧包冲出,一眼瞄中那乌木棺材。他走近些许,当着那么多人的眼睛,高呼一声——六指儿!

纪慎语扶着棺:“师父,瞎眼张来了。”

众人新奇惊讶,不知这是亲朋还是仇敌,张斯年环顾一圈,瞧见那三车器玩,喊道:“——六指儿!你就这么走了,我以后跟谁斗技?!”

他突然大笑:“你这辈子造了多少物件儿,全他妈是假的。要走了,今天我给你添几件真的!带不去天上,塞不进地底,你兹当听个响儿吧!”

张斯年从旧包掏出一件花瓶,不待人看清便猛砸向地面,瓷片飞溅响响亮亮。丁汉白高声报名:“金彩皮球花赏瓶!”

张斯年又摔一个,丁汉白继续:“青花八方缠枝碗!”

这一股脑砸了三四件,遍地碎瓷,价值数十万。张斯年祭出珍藏给这六指儿,给这分不出高低的唯一对手。砸完,将旧包拉好,转身便走。

他如同戏台上的疯子,任周遭不明情况的傻子揣测。他想,他这把亏了,姓梁的先死一步,等他撒手人寰的时候,除了徒弟,谁还来送他?

谁也不配!

殡仪车缓缓串街,行至街口便头也不回地奔了火葬场。半天的工夫,尘归尘,土归土,纪慎语料理完一切累极了,与丁汉白到家时一头栽在床上。

他又爬到窗边,推窗瞧一眼天空。

丁汉白傍在身后:“梁师父的六指儿总是支棱着,比别的指头软。”

纪慎语恍惚:“你摸过?”

丁汉白说:“那晚你在他床边哭,他伸手给我,我摸到了。”

那伸来的手中藏着张纸条,卷了几褶,笔迹斑驳。丁汉白环绕纪慎语,双手举到前方,轻轻展开,衬着天空露出八字遗言。

——善待我徒,不胜感激。

他乘着白鹤,了无心愿地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梁鹤乘:姓张的,老子死一下你都要出风头,又输了!

第48章 你知不知道检点?

丁延寿隐隐觉得不对, 玉销记已经开张, 可那叫嚣整改的亲儿子日日不见踪影,也不知成天瞎跑去哪儿, 弄得车一层灰尘。

纪慎语一早感受到师父的低气压, 于是稳妥地干活儿, 生怕惹火上身。然而仍没躲过,丁延寿问:“慎语, 你师哥最近忙什么呢?”

纪慎语说:“我也不清楚……师父, 这个荔枝盒我快雕好了,打孔吗?”

丁延寿不吃这套:“又转移话题, 你就替他瞒着吧, 什么时候跟他那么亲了。”

一句牢骚话而已, 纪慎语却汗毛直立,小心翼翼瞥一眼对方,生怕对方话中有话。他太心虚了,虚得手上险些失掉准头, 赶忙躲入后堂。

如此一天, 丁汉白始终没露面, 傍晚归家,汽车倒是洗刷得很干净。他四处奔波,瓷窑刚办上,他这老板当然要拉拉生意,狂妄地长大,这些天把二十年的笑脸都陪够了。

他累坏了, 在外当了孙子,回家当然想做做少爷。进院就嚷嚷着吃这吃那,结果一迈入客厅,丁延寿端坐在圈椅上,饭桌空着,他那助纣为虐的妈递上了鸡毛掸子。

丁汉白大惊失色:“拿那玩意儿干吗?!”

丁延寿盯着他:“给你松松筋骨。”

丁汉白看向姜漱柳:“妈,我是不是你亲生的?你给刽子手递刀,要你亲儿子的命!”

丁家向来没有慈母多败儿,姜漱柳淡淡地说:“养你这么大,吃穿用都给你最好的,整条街都没比你更任性妄为的。辞了职去店里,不求你重振家业,就让你听话负责,不过分吧?”

还没来得及回答,丁汉白肩膀一痛,挨了一掸子。那缠铁丝的长柄可媲美定海神针,钢筋铁骨都能打得分崩离析。丁延寿鲜少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那气势,那力度,像是捉贼拿了赃,什么罪证都已板上钉钉。

丁汉白咬牙挨着,不解释,只一味扮可怜。

他一面办了瓷窑,怎能不闻不问。一面又大肆收敛破损残品,脚不沾地地跑遍全市古玩市场,以后近到周边省市,远至全国,他都要跑一遍。

玉销记的生意比从前好,那巴林石的单子攒了好几张还没动手,他的确理亏。想着这些,他觉得挨打不冤,并渐渐忽略了身上的痛楚。终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叫他回神。

“师哥!”

纪慎语回来就被姜廷恩缠住,问东问西,问不完的蠢笨话。天黑,他要去大门口瞧一眼,谁知一进前院就听见上家法的动静。

他直直地往丁汉白身上扑,以前胆怯,如今勇敢:“师父,别打师哥了!”

丁延寿吼他:“你闪开,这儿没你的事儿!”

纪慎语就不走,一股子见义勇为的劲儿,丁延寿靠近一步将他推开,扬起掸子又是一下。他还扑,正好挡下一棒,那痛麻滋味儿,害他高声叫了一嗓子。

丁汉白立刻急了,冲自己亲爹吼:“你会不会打?!打人都能打错!”他钳制住纪慎语朝外推,推出客厅将门一关,落了锁,转身脱掉毛衣与衬衫。

光着膀子,他单腿跪地任丁延寿发泄,胸膛双肩,肚腹劲腰,那两条胳膊都打成了花臂。姜漱柳不忍心看,却一句没劝,倒是纪慎语在门外闹得厉害,喊着,拦着,门板都要砸坏。

许久,屋内动静总算停了,纪慎语手掌通红,哑着嗓子问:“师哥,师哥!你怎么样?”

丁汉白满头大汗,高声挑衅:“——爽得很!”

长柄隐隐歪斜,丁延寿坐回圈椅,淡然地喝了杯茶。从这败家子出生,打过的次数早算不清楚,但第一回 脱光挨着肉打。他也舍不得,可只能硬着头皮动手。

他不傻,能察觉到丁汉白在做些什么,他真怕这儿子与他背道而驰,拉都拉不住。

“疼不疼?”丁延寿不想问,可忍不住。

丁汉白这会儿嘴甜:“亲爹打的,打死也不疼。”晃悠立起,凑到桌前将茶斟满,“爸,我最近表现不好,你别跟我置气,我伤筋动骨没什么,把你身体气坏了怎么办。”

丁延寿冷哼一声,他避着筋骨打的,皮肉都没打坏,这孙子挨了揍还装模作样!

不止装模作样,一米八几的个子还要扮弱柳扶风,丁汉白蓄着鼻音恶心人:“妈……有没有饭吃啊,我饿死了。”

哪用得着姜漱柳忙活,门外头那个心疼得直抽抽,一开门挽袖子就冲入厨房。没什么菜,云腿小黄瓜,半截玉米碾成粒,打鸡蛋做了盆炒饭。

丁汉白套着衬衫吃,那二老走了,只有纪慎语守着他。他问:“这是正宗的扬州炒饭么?”

纪慎语说:“扬州人炒的,你说正不正宗?”

丁汉白又来:“扬州人怎么不给煮个汤,多干啊。”

纪慎语骂:“师父打那么重,把你打得开胃了吧!”他一脸苦相,不知道丁汉白得有多疼,偏生这人还一副浑蛋样子。骂完,乖乖地嘱咐:“汤慢,你去看着电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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