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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84)+番外

丁汉白说:“纪珍珠是你叫的?让你叫姜黄花梨, 你乐意?”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末了一开后备箱,“把东西搬南屋,稳当着点儿。”

里面搁着巴林鸡血, 上乘的大红袍, 春季最牛气的款就它了。丁汉白累得够呛, 要补个觉再动手,补觉之前还得腆着脸去讨碗饭吃。

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家里的第二顶梁柱,缠着妈要这要那。姜漱柳嘴里骂着,手上忙不停地准备,之前那通家法, 最近的认真工作,丁汉白又从不肖子上升为了心肝肉。

小炒牛里脊、烫鲜蘑、麻油拌冰草、二薯粥,丁汉白一人坐在桌前细嚼慢咽,饱了,舒坦了,回小院后倒头就睡。刚躺下又爬起来,谈个恋爱操不完的心。

隔壁门扉半掩,他班主任似的立在外面,瞄、睨、瞥、觑,变着花样偷窥。里面安安静静,纪慎语和姜廷恩挨坐于桌前,狗屁复习,摊一本斑斓图画书看得上瘾。

那姿势那氛围,别是学宝黛共读《西厢记》。

丁汉白心中警铃狂响,该不会是姜廷恩拿来的破书吧?

咣当一声,里面二人吓得一抖,丁汉白罗刹转世,面目阴沉:“姜廷恩,这书是不是你拿来的?”

姜廷恩吓得嗑巴:“我找、找了好久才找到,马、马上就拿来了。”

丁汉白步至桌前,修长食指戳上对方额头:“你这孙子!”一顿,看清书上的图画,哪是肌肤胴体,分明是粉钻彩晶,金银铂玉,一页页全是各色首饰。

他对上纪慎语,那人眉眼略弯,明晃晃地笑话他。“师哥,你忙了一宿,安生休息吧。”纪慎语起身,推着他出屋,而后抵着门低声暗语,“丁汉白,你这大傻子!”

直呼姓名,还人身攻击,丁汉白面子不保:“我怕他教坏你。”

纪慎语心想,谁能坏得过你?一言不合画几十张春宫图,连环画似的,有脸抓别人涉黄?他退回门内,笑话够了,腹诽够了,叮嘱道:“快去睡觉,白浪费我精力。”

丁汉白没懂什么精力,回屋躺下才发觉,这床是铺好的,睡衣是叠好备在枕边的,床头柜还搁着杯醒来润喉的白水。

他睡了,安稳得像尊佛。

这一觉缠绵床榻至午后,醒来时被阳光迷了眼。丁汉白冲澡醒盹儿,一身清爽地去南屋出活儿,不多时纪慎语也循声过来。

宽大的操作台,一边搁着极品大红袍,一边堆着残损的古玩真品。他们各踞一方,雕刻的,修复的,打磨的,做旧的,忙得不亦乐乎,比不出谁的妙手更胜一筹。

纪慎语先完活儿,趁着天气好将物件儿挪到走廊晾干,瓜皮绿釉,胭脂红釉,青花黄彩,浆胎暗刻……整整齐齐摆放,给早春的院子添了笔颜色。

等这些器玩晾干,裹上旧报一装,就能寻找买主脱手了。丁汉白手上的茧子又添一层,步出南屋,挑兵点将:“倒时候你拿这小口尊,那梨壶给我师父去,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顺便从他那儿捞几件赝品搭着卖。”

纪慎语问:“还搭赝品,为什么不多拿几件修复的真品?”

丁汉白说:“哪有一下子亮好几样真品的,就算行家看着东西为真,也不敢信,更不敢收。”这是个谨慎与冒险兼具的营生,规矩许多,不成文的讲究更多。

两日后,那瓶子干透了,釉色匀净,肉眼瞧不出损毁痕迹,细密的色斑更分不出哪颗是后天人为。临出门,丁汉白擦洗自行车,一阵子没骑,车胎都瘪了。

抬眼见纪慎语抱包走来,老天爷,亲祖宗,几十年出这么一个俊美如玉的人,穿得那是什么东西……宽大条绒裤,皱巴巴的衬衫,深蓝劳动外套,还踩一双绿胶鞋!

丁汉白眼睛辣痛:“你疯啦!”

纪慎语冤枉:“不是你让我打扮朴素点?”他费劲弄这身衣服,没成想被对方一票否决。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厮却明晃晃地嫌弃他,一路上既不薅树叶,更不反手作弄。他想,出租司机还陪着侃大山呢,于是一巴掌打在丁汉白的背上。

丁汉白一动:“干吗?”

纪慎语问:“我丑着你了?”

丁汉白支吾:“……你从哪儿弄的衣服?”

纪慎语找店里伙计借的:“管得着吗?”

这二人拌嘴吵架一向如此,全靠提问,绝不回答。街上车水马龙,骑不快,他们俩就你问一句我问一句,一路问到了古玩市场。下车对视一眼,嗓子冒烟儿,正事儿没干先去喝了汽水。

没多久张斯年也到了,三个人,两样真东西。丁汉白和张斯年早在这地界混了脸熟,因此只能凑一起摆摊儿。纪慎语落了单,寻一块阴凉地方席地而坐,摆出包里的四只物件儿。

小口尊、葫芦洗、竹雕笔筒和扇子骨,样样巧夺天工,但只有小口尊是真品。他擎等着来人问价,几个钟头悄然而过,问的人不断绝,买的人不出现。

又过一会儿,张斯年蹭过来,只看不碰,低声问:“怎么修的?”

纪慎语答:“多次吹釉。”

张斯年说:“这点绿斑做得真好,不是调颜料弄的吧?”

纪慎语回:“氧化法。”

张斯年想了想:“貌似听过,这叫娃娃面?”

纪慎语说:“斑少,叫美人醉。”

又待片刻,张斯年起身自叹:“六指儿能瞑目喽。”负手瞎转,瞅一眼长身玉立卖梨壶的丁汉白,再瞥一眼安坐等买主的纪慎语,哼起京戏,忽生功成身退的念头。

其实算不上功成身退,可徒弟那么出息,他给自己贴贴金怎么了。

继续消磨,纪慎语垂着头打瞌睡,忽来一片阴影。他抬手,对上面前的男人,仿佛从前见过。不料男人一把抓住他,怒气冲冲:“你这小骗子!”

纪慎语恍然想起:“你是买青瓷瓶的大哥?”

张寅心里那个恨啊,亏他自诩懂行,可屈辱的事儿一件都没少干。一晃眼,胳膊被人拂开,竟然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丁汉白!

丁汉白说:“张主任,捡漏不成怨天怨地怨自己瞎,就怨不着卖主,谁也没逼你买是不是?”

那保护姿态,显然是一伙的,张寅气得原地团团转。这还不算,一扭脸,瞧见自己亲爹看热闹,顿觉乌云罩顶,没一丝痛快。

丁汉白哪儿还放心回去,索性挨着纪慎语一起摆摊儿,也算双双把家还了。

不多时,张寅去而复返,终究咽不下一口气。明明金丝眼镜公文包,斯文的大单位主任,竟扯着嗓子嚎叫起来——赝品!假货!骗子!

张斯年麻溜儿闪人,生怕群众通过鼻子眼睛瞧出这是他儿子,丢不起那人。纪慎语脸皮薄,更没应付过泼皮无赖,问:“师哥,他那样喊,咱们怎么办啊?”

丁汉白说:“这圈子里凡是上当受骗的,都一毛病,靠嘴不靠眼。但凡是行家,最不关心的就是说什么,只认自己看到的。”

张寅闹出的动静引来许多人,一层层涨潮般,围得水泄不通。渐渐的,有人注意到那几样东西,筛去外行的,篦出易物的,终于对上懂行的人询问红釉小口尊。

这是件真品,也是件残品,他们如实说。

但残成什么样,修复了多大比例,就要看买主的眼力了。

对方细细端详,能辨出这是件真品,可看不出哪一块曾经手修复。卖了,痛快地卖了,丁汉白不能保证回回都碰上懂眼儿的,于是递上名片,说了俏话,不卑不亢地企图攀一点交情。

喜欢古玩的人太多了,可既懂行又有钱的自有收藏圈子,他要寻求契机进入这个圈子,那脱手就省时省力,甚至还会供不应求。

收工回家,丁汉白驮着纪慎语,纪慎语终于问:“师哥,为什么来时要穿得朴素点?”

丁汉白说:“偶尔逛逛的话就算了,常来就要收敛,尤其不能露富。但也不能像你今天似的,细皮嫩肉穿得破破烂烂,反而有点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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