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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9)+番外

清风拂柳,纪慎语蹦起来揪住一截掐断,甩着柳条往回走。他离开扬州这些时日头一回觉得恣意,走走左边,走走右边,踢个石子或哼句小曲,没有长辈看见,没有不待见他的师哥们取笑,只暴露给天边一轮活生生的夕阳。

“师父啊。”纪慎语小声嘀咕,“老纪啊,我忽然想不起你长什么样了。”

他小跑起来:“你保佑师母就行了,不用惦记我啦。”

十几米开外,丁汉白推着自行车慢走,眼看着纪慎语消失于拐角处。他以早到为由,早退了一刻钟,纪慎语磨蹭着从学校出来时,他已经在小卖部喝光三瓶汽水,一路跟着公交车猛骑,等纪慎语下车他才喘口气。

他既操心小南蛮子会走丢,又不乐意被辞退还露面,只好默默跟了一路。可纪慎语的活泼背影有些恼人,什么意思?不用看见他就那么美滋滋?

丁汉白回家后拉着脸,晚饭也没吃,摊着那一包海洋出水的残片研究。本子平放于手边,鉴定笔记写了满满三页,他都没发觉白衬衫上沾了污垢。

纪慎语进小院时明显一愣,他知道丁汉白不可能守着破烂儿欣赏,忍不住走近一点观摩,又忍不住问:“师哥,这些是什么?”

丁汉白轻拿一陶片,充耳不闻,眼里只有漂泊百年的器物,没有眼前生动的活人。

纪慎语不确定地问:“像海洋出水的文物,是真的还是造的?”

丁汉白这下抬起目光:“你还认识文物?”

纪慎语说:“我在书上看过。”就是那本《如山如海》。

不提还好,丁汉白借书不得,一提就怄气,敛上东西就回了书房。纪慎语还没看够,走到书房窗外悄悄地偏脑袋,目光也在那堆“破烂儿”上流连。

他想,丁汉白喜欢古玩文物?也对,纨绔子弟什么糟钱爱什么。

他又想,丁汉白奋笔疾书在写什么?难不成能看出门道?

纪慎语脑袋偏着,目光也不禁偏移,移到丁汉白骨节分明的大手上。那只手很有力量,捏着笔杆摇晃,又写满一页,手背绷起的青色血管如斯鲜活,交错着,透着生命力。

丁汉白握过他的手腕,也攥过他的手,他倏地想起这些。

笔杆停止晃动,丁汉白放下笔拿起一片碗底,试图清除钙质看看落款,结果弄脏了手。纪慎语眼看对方皱起眉毛,接着挺如陡峰的鼻梁还纵了纵,他想,这面相不好招惹,英俊也冲不淡刻薄。

他静观半晌,文物没看见多少,反将丁汉白的手脸窥探一遍,终于回屋挑灯复习去了。

两人隔着一道墙,各自伏案,十点多前院熄灯了,十一点东院也没了光,只有他们这方小院亮着。凌晨一到,机器房里没修好的古董西洋钟响起来,刺啦刺啦又戛然而止。

纪慎语合上书,摸出一块平滑的玉石画起来,边画边背课文,背完收工,下次接着来。他去洗澡的时候见书房还亮着灯,洗完澡出来灯灭了,丁汉白竟然坐在廊下。

他过去问:“师哥,你坐这儿干什么?”

丁汉白打个哈欠:“还能干什么,等着洗澡。”

对方的衬衫上都是泥垢,没准儿还沾了虫尸,纪慎语弄不清那堆文物上都有什么生物脏污,总归不干净。他又走开一点,叮嘱道:“那你脱了衣服别往筐里放。”

丁汉白听出了嫌弃:“不放,我一会儿扔你床上。”

三两句不咸不淡的对话讲完,纪慎语回卧室睡觉,自从纪芳许生病开始他就没睡好过,无论多累,总要很长时间才能睡着。平躺半天没踏入梦乡,先空虚了肚腹。

纪慎语起来吃桃酥,一手托着接渣渣,没浪费丁点。

人影由远及近,停在门外抬手一推,又由虚变实,丁汉白一脸严肃地进来,浑不拿自己当外人:“饿死了,给我吃一块。”

他没吃晚饭,早就后背贴前胸,没等纪慎语首肯就拿起一块。“难吃。”一口下去又放下,可以饿死,但不能糟践自己的嘴和胃,“潮了,不酥。”

纪慎语有些急地申明:“这是小姨给我的。”所以他省着吃,不能吃半口浪费。

丁汉白莫名其妙,误会道:“给你盒桃酥就舍不得吃了?怎么说扬州的点心也挺多种吧,别这么不开眼。”他想起对方是私生子,还招纪芳许的老婆恨,“估计你也没吃过什么好的。”

纪慎语一听立即问:“今晚师母买了九茂斋的扒鸡,那是好的吗?”

丁汉白说:“百年老字号,一直改良,当然是好的。”

纪慎语擦擦手:“我以为你吃过什么好的呢,也就这样呗。”

两分钟后,前院厨房亮起灯,丁汉白和纪慎语谁也不服谁,还想一决高下。纪慎语不敢吭声,怕和丁汉白嚷起来吵醒别人,他把丁汉白推到一边,转身从冰箱里拿出剩下的半只扒鸡。

丁汉白问:“你干什么?”

纪慎语不回答,把装着香料的粗麻布包掏空,然后撕烂扒鸡塞进去,再加一截葱白一勺麻椒。布包没入冷水,水沸之后煮一把细面,面熟之后丢一颗菜心。

一碗鸡汤面出锅,丁汉白在热气中失神,一筷子入口后目光彻底柔和起来。无油无盐,全靠扒鸡出味道,还有葱香和麻意,他大快朵颐,不是吝于夸奖,实在是顾不上。

纪慎语捞出布包:“扒鸡现成,但味道差一点,鸡肉煮久也不嫩了。”

丁汉白饿劲儿缓解:“那就扔。”

纪慎语把布包扔进垃圾桶,扭脸遇上丁汉白的视线,忽然也懒得再较劲。“师哥,”他盯着碗沿儿,“我也饿了。”

丁汉白夹起那颗嫩生生的菜心:“张嘴。”

口中一热,纪慎语满足得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丁汉白连汤带面都吃净了。夜已极深,肚子一饱翻上来成倍的困意,丁汉白说:“坐公交得早点出门。”

纪慎语知道,丁汉白又说:“那你能起来么?”

纪慎语不知道,丁汉白又又说:“还是我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纪慎语回屋才发觉,合着他就吃了口菜??

第6章 大吃一惊。

谁也没料到纪慎语会在期末考试中一骑绝尘。

丁家的几个兄弟成绩都不错,但家里并不算重视学习,丁延寿也一早说过,玉石雕刻才是主业,其他都是副业。之所以没有预料到,还因为纪慎语平时不吭不哈,嬉笑打闹或者深沉严肃都难见,露于人前时安静,背于人后时更加安静。

除了丁汉白,没人接近过纪慎语的日常生活,然而就算丁汉白近水楼台,也没怎么注意纪慎语的一举一动。他倒是知道纪慎语睡得很晚,天天挑灯不知道干什么,哪怕猜到是读书,却没想到这么会读书。

之前那晚他被纪慎语一碗细面搅软了心肠,头脑一热提出继续接送对方,奈何他实在不是伺候人的命,送了几次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幸亏放暑假了,两个人都得到解脱。

机器房的门关着,纪慎语终于能仔细观摩一遍,丁可愈和丁尔和擦拭机器,挑选出要用的钻刀。三五分钟后丁延寿也到了,一师三徒准备上课。

空调没开,满屋玉石足够凉快,丁可愈声若蚊蝇:“哥,咱们和他一起?”

“他”指纪慎语,丁尔和瞄一眼丁延寿,没有出声回答。

“你们仨过来。”丁延寿洗净手开口,“小件儿易学难精,你们都知道技法,得自己不停琢磨。这个不停——不是一个来月,也不是一年半载,是这辈子。”

丁延寿顿了顿:“慎语,芳许有没有说过这话?”

纪慎语回答:“师父说这行没顶峰,这行也不能知足,得攀一辈子。”

其实哪行都一样。丁延寿面前放着新华字典那么大的一块结晶体芙蓉,天然没动过,透着萤光粉气,摸着降温解暑。他说:“中等件儿,我不画直接走刀,看刀锋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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