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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94)+番外

屋内顿时鸡飞狗跳,姜廷恩被姜采薇追着打,香水都砸坏一瓶。纪慎语跟着躲,俩人一口气跑回小院,停在拱门内,对着脸吭哧喘气,难兄难弟。

纪慎语试探:“……你心里怎么想的?”

姜廷恩结巴:“我、我开玩笑,你又不是女的,怎么当大嫂。”心虚,眼神飘忽,招架不住,“算了,我自私……我乐意你跟大哥好!”

纪慎语惊喜道:“真的?!你这是大公无私!”

姜廷恩说:“那就没人跟我抢小敏姐了。”

无论什么原因都行,反正纪慎语有了第一个支持者,他恨不得立刻为姜廷恩和商敏汝雕一座游龙戏凤。俩人闹了半天,最后姜廷恩问,要不要把丁尔和问账目的事儿告诉丁延寿。

纪慎语答不用,目前只是问问而已,一脸防范显得他们小气。他还叫姜廷恩从三店拿一条项链回来,花朵形状的,记他的账。

第二天清晨,纪慎语蹲在花圃旁浇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袭来,丁尔和带着几个伙计到了。大清早的,这阵仗总不能是打扫卫生,不待他问,丁尔和先管他要南屋的钥匙。

他自然不肯给,可丁尔和提前叫来伙计帮忙,就是得到了丁延寿的首肯,要搬机器房的料。“搬哪儿?那些料都是师哥买的,不是公家的料。”他不愿意上交。

丁尔和客气地说:“的确是汉白自己的料,可他没有带走,我问大伯他是否还回来,大伯不让他回,那这些料总不能搁一辈子。留一点,其他全部搬到玉销记分一分。”

纪慎语僵着不动,却也想不到拖延的办法,对方名正言顺还有鸡毛令,他违抗不得。交了钥匙,他无助地立在院里看伙计翻箱倒柜,那些都是丁汉白喜欢的、宝贝的东西。

走时潇洒,什么都没拿,这么快就被人要了去。

丁尔和走来,笑得挺好看:“汉白是个有种的,家业不要撇出去自立门户,似乎一点都不眷恋。其实我觉得你更应该走,跟人家亲儿子掺和一起,还日日赖在这儿吃饭睡觉,多臊得慌。”

纪慎语转身浇花,没吭声,这点羞辱他受得住。

对方却没完,又道:“亲儿子走了,非亲非故的留下,说出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倒心安理得,是就你这样,还是你们扬州人都这德行?你爸当初也有意思,托孤,托了个天煞孤星,专破坏人美满家庭,不过也对,你是私生子,毛病应该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纪慎语扭脸:“怎么?激我?”他把铝皮壶一撂,“我坏了丁家的门风,糟践了你们丁家的人是吗?我怎么能安生待在这儿,我应该一头跳进护城河了断是吗?可是凭什么?我没有犯法,时至今日依然是玉销记的大师傅,你是吗?国家主席没批斗我,公安局没给我立案,街道派出所的民警没找我谈话,就连居委会大妈都没对我指指点点,你凭什么?你丁尔和算哪根葱?!”

他迫近一步:“我是私生子,比不得你,你娘胎清白,根红苗正,有个了不得的伯父还有略逊一筹的爹,那真是奇怪,你的手艺怎么还比不过我这个私生子?是你天资愚钝,还是我聪慧过人?听说你学机械的,考过几次第一?拿过几张奖状?估计就是个中不溜吧。不如我给你指条明路,雕不出名堂趁早改行,修表开锁钎拉链,认清你这条平庸的命!”

手艺低人一等,对呛也占不了上风,废物!丁尔和面红耳赤,“你你你”地絮叨,半天没再憋出半字,待伙计搬完,他丢下句“恶心”便走了。

纪慎语喉咙胀痛,脚步虚浮,走上北屋台阶徐徐跌倒,傻傻地瞧着这院子。富贵竹绿了又黄,玫瑰谢了又开,他遭遇这人生的颠覆,熬过,盼着有一条光明大道。

后悔吗?他每天自省。

但他的心早被丁汉白填满堵死,这身凡胎俗骨也叫丁汉白疼爱得食髓知味,改不了了,回不了头了。像个泼皮无赖与人对骂也好,呕心维护家里点滴利益也罢,他一点都不后悔。

缓过气,他关好门窗去玉销记,不料门厅有个戴墨镜的老头,正是张斯年。

隔着一柜台,声音都挺低,纪慎语按捺着急切问:“张师父,我师哥他怎么样?”

张斯年说:“能吃能睡,床板都能滚塌。”一低头,在众伙计和丁可愈的眼皮子底下,“这香筒给我瞧瞧,竹雕?”

纪慎语拿出来介绍,顾珏款,雕的是瑶池献寿。张斯年攥着一串钥匙,将钥匙搁柜台上,接住香筒看了会儿,觉得包浆配不上雕功。

老头陆续看了三四件,挑剔,总有不满意的地方,纪慎语便一直耐心地介绍赔笑。张斯年活脱脱一个难伺候的顾客,费劲巴拉最后什么都没买,走了。

出去片刻,他在门外喊一声:“小师傅,钥匙落了!”

纪慎语抓起钥匙出来送,立门口,一交一接的瞬间手里多个信封。张斯年低声说:“丁汉白给你的零花钱,他去上海了,五号回来。”

五号?那不就是丁汉白生日那天?纪慎语收好,回道:“谢谢您跑一趟,我会想办法见他一面。”

张斯年想说,干脆你俩分了吧,图什么呢,何苦啊。又不能结婚,更不会有孩子,一想,他自己有孩子也像没孩子,算了吧。

丁汉白在上海奔波几天,参加拍卖会,跑几处古玩市场,还见了留学时的同窗。黄浦江边儿,他独自吹风,临走前描了幅速写。

家里怎么样了?没他见天找事儿,应该太平许多。

爸妈怎么样了?想他吗?想他的时候是愤怒多些,还是不舍多些?

玉销记怎么样了?他之前雕的件儿卖完了吧,以后会不会销量下滑?

最后,他想一想纪慎语怎么样了。他只能将纪慎语放在最后想,因为开闸挡不住,第一个就想的话,那其他且等着去吧。

江水滚滚,丁汉白揣着沸腾的思念踏上归途,挨着箱子睡一觉,争取醒来时火车恰好进站。到时就是五月初五,他的生日。

当年产房六个产妇,他是第四个出生的,哭声最响,个头最大。每年生日姜漱柳都絮叨一遍,今年……够呛了吧。

火车鸣笛,撞破故乡的夜。

他搭一辆等活儿的三轮车,脱口而出池王府,说完咂咂回味,认倒霉般改成崇水。到那破胡同,敲开破门,进入破屋,嗬,破床已经钉好了。

丁汉白沾枕头就睡,把一只小盒塞枕头底下。

这一天的气氛注定不寻常,池子里的鱼摆尾都收敛些。早饭真糙,一盆豆浆完事儿,人人灌个水饱,大家不敢怒更不敢言,把某人的生日过得比清明还郁闷。

纪慎语拉丁可愈去小院,亮出那条花型项链,玉石浅淡,是卖得最好的一款。“三哥,这阵子看着我很烦吧,和你女朋友连见面都没时间,这个送三嫂怎么样?”他好生言语,“如果尺寸不合适我再改,一定要试试。”

丁可愈早就相思病了,但他走开的话,谁来看着纪慎语?

姜廷恩掐好点儿蹿出来,一脸不悦地要抢那项链,说是顾客定好的。纪慎语阻拦:“我已经送给三哥了,重做一条吧。”

姜廷恩说:“那你今天就做,我看着你,不交工连饭也别吃。”

丁可愈这下放了心,装好项链安心去约会。戏演完,姜廷恩从监工的变成放风的,帮纪慎语打着掩护溜出大门。纪慎语一朝得解放,撒欢儿,小跑着奔向崇水旧区。

此时丁汉白刚醒,洗个澡,在院里铺排出收的宝贝,衬光,敞亮,一时间甚至不舍得寻找买主。欣赏完,他换衣服出门,临走拿上枕头下的小盒。

他要去见纪慎语,穿墙也要见,遁地也要见,踹开那破门,一步跨进这遥遥的胡同里。

抬眼,祖宗老天爷,胡同口闪来一身影,轮廓熟悉,但瘦了许多。丁汉白怔在原地,早没了潇洒样,眼都不眨地盯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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