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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风华正茂(64)

作者: 温凉盏 阅读记录

因为距离更近,更能看清彼此。

而此时,眼前的少年离她也很近。

乐安看着睢鹭。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眼前的少年,似乎是满腔热忱的,正如当年的齐庸言,然而这份热忱,究竟是知晓现实的重量后发自肺腑的真心,还是如齐庸言一般,仅仅是少年意气,随随便便说出超过自己能力的大话呢?

又或者,只是投机者天衣无缝的伪装?

“听冬梅姑姑说,你刚刚在跟府里的孩子们讲《悯农》?”乐安突然道。

睢鹭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他进来之前,冬梅姑姑进屋通秉,然而理应说一声便好的通秉,最后却几乎持续了一刻钟,才又出来叫他进去,他便知道,冬梅姑姑定然是把方才看到的事告诉给公主了。

“是。”他点头道。

“讲得不错。”

果然,乐安这么夸了一句,显然冬梅姑姑连他怎么讲的,都巨细无遗地禀报给了她。

然而,夸过后,乐安旋即又道:“那你可知道,写出这首诗的李绅,是个怎样的人?”

睢鹭眼眸微动,看着乐安,缓缓点头。

“……臣知道。”

睢鹭当然知道。

李绅,以两首悯农诗而闻名的悯农诗人,正如那些第一次听到这首诗的孩子们一样,任谁读过那两首诗,不会以为诗人是位悲天悯人、勤政爱民的“好人”呢?

然而事实却是,青年时写下《悯农》的李绅,在如愿步入官场,甚至步步高升,直至宰相之位后,已经完全变成了他笔下最应被痛骂的那种人。

视旧友为牛马、视百姓为秕糠、为官不仁、草菅人命、极尽豪奢、极尽酷暴,以致令另一位诗人写下“司空见惯”的由来那句诗——“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刺史肠”,以致死后因“酷吏”之名,而被“削绅三官,子孙不得仕”。

若将那两首诗和这人事迹分开看,定会以为是同名同姓的巧合。

可就是这样一个酷吏典范,却又的的确确,是曾经写下《悯农》二首的李绅。

言行不一,在此人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

所以,哪怕诗的确是好诗,哪怕将他的诗教给孩子们诵读,但当有孩子问起写下这首诗的是什么人时,睢鹭却下意识地,将这个问题放在最后作答。

然而乐安却不容他回避。

“假如没有冬梅姑姑打断,你准备怎么回答那个孩子的问题?”她这样问道。

*

怎么回答?

这实在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不管是由那个孩子提出,还是此刻由乐安提出。

对于孩子,太过真实的答案会粉碎孩子们天真的认知,更会粉碎他们初初建立起的,对美好、对道义的向往与追求。

而对于乐安——

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睢鹭看向她。

她眼角微微含笑,十分放松的样子,见他望过来,水润的眼眸如雨后荷叶上的水珠,轻轻滚动了一下。

而那小小的水珠里,却倒映着整个世界。

睢鹭突然不合时宜地陷入回忆里。

回忆中,第一次听周先白说起乐安公主的时候。

“世间之事,大抵都是知易行难,侃侃而谈容易,躬身而行却难,行一时倒也容易,难的是行一世,从始至终,初心不改,天底下鲜少有人能做到,但——再鲜少,也总还有那样的人,便如那位……”

睢鹭那时还有些不以为然。

人活一世,何其漫长,不到盖棺定论,谁也说不准谁最终会如何,临了晚节不保的,也向来屡见不鲜,周大人又如何能断定那位乐安公主就能始终如一,初心不改呢?

及至到了京城,睢鹭听着京城的种种流言蜚语,而流言蜚语里的乐安公主,已经跟他在周先白那里听到的有很大不同。

今日宴饮,明日骑马,后日打牌,珠围翠绕,奴随仆拥,浑然就是个高高在上,沉迷享乐的普通公主。

也是,圣人已经长大成人,亲理朝政,曾经周先白口中那个济世为民的长公主,早已经退回她本应在的位置,那么,做些普通公主应该做的事,享受享受贵族女子的乐趣,也再自然不过了吧。

至于她曾经的心愿,曾经的抱负,就算已经不再,又有谁会去责备呢?

可是——

睢鹭看着眼前的乐安,心里忽然有了答案,关于她为何问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公主觉得,如何回答重要吗?”他轻声问道。

世人皆知李绅为官酷暴,然而《悯农》二首却依然千古流传,就如同睢鹭开蒙时,学堂的先生也曾带他诵读过这首诗,那时睢鹭的先生并没有向他讲解过李绅其人,但这并不妨碍睢鹭理解这首诗,并从这首诗中学得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