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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103)+番外

宋长晃了晃,立仆。

一报还一报,报应不过夜,夏侯钺被吵醒,很有几分无可奈何,道:“刚才任由着他把你捆起来,或许大家还能睡个好觉。”

齐少冲把油灯放回桌上,这盏灯熟铜打成,甚是沉重,作高高的细腰樽型,用来打人再趁手不过——轻轻踢了宋长一脚,转身谢道:“夏侯兄,若不是你,我只怕熬不过这几日!”

夏侯钺坐起身,静静打量他片刻,道:“你若肯对他们稍微客气些,小宋小方也不至于这般为难你。”

齐少冲点了点头:“他们吃硬不吃软,得打完了再和,否则永远都要欺负我。”

夏侯钺心中深以为然,道:“那现在他们一个断腿一个破头,你可满意?”

齐少冲道:“差不多了。”

夏侯钺问道:“差不多?你还要干什么?”

屋内虽昏暗,齐少冲眼神却好,叹了口气指着死猪样的宋长:“好歹给他包一包伤口……我下手好像重了。”

次日齐少冲行了个礼:“宋兄,方兄。”

宋长与小方只得一个捂着脑门一个抱着腿,一笑泯恩仇,认了这个兄弟。

左拾飞细细询问完,道:“你们真的就此罢手?不会再闹事了?”

齐少冲道:“我本来就不想惹事。”

左拾飞瞪着眼,道:“可你惹事的本领比谁都大!”

齐少冲低着头,突然求道:“梭子爷,我想见我哥。”

左拾飞道:“大当家不让。”

齐少冲急道:“为什么不让?你不是说他已经醒了吗?”

左拾飞道:“你刚到山上那日,大大得罪了大当家,所以你哥才挨了顿鞭子……大当家这口气不消,肯定不会让你见你哥。”

齐少冲忍了又忍,方道:“大当家什么时候消气?”

左拾飞拍了拍他的肩:“明日我去瞧瞧你哥,好不好?”

齐少冲甚是孩子气的央道:“你带着我去不成么?”

左拾飞立即摇头:“我不敢……这世上我只敬大哥一个,也只怕他一个。”

南柯山众匪就地取材砌石为屋,倒也齐整洁净,哥舒夜破一人独居,屋前一片小小的草地野花,不远处几株松树,树下几块白石错落有致,光润可喜,屋后山泉淙淙之音隐约可闻。便是左拾飞这等粗胚,也甚觉此处可立可卧可坐可吟的清幽宜人。

其时日偏西方,春天独有的暖风醺醺吹过,野花一丛一丛开得欢快,哥舒夜破坐在一张老藤椅上晒太阳,十分闲适悠然的模样。

左拾飞笑嘻嘻的走到近前,方知他膝上还抱着个人,只不过哥舒夜破侧身而坐,身材又是异常高大,把那人遮得颇为严实,不走近了便瞧不真切。

左拾飞伸脖子看了一看,道:“大哥,你抱着他做什么?”

他嗓门破锣也似,哥舒夜破忍不住蹙眉,竖着指头在唇上嘘的一声,眼神中有薄责之意。

穆子石睡梦中惊了惊,但哥舒夜破怀里大概很是舒服,稍动了动,旋即又睡过去,脸上已比前些日子多了浅浅一层血色。一只手搁在哥舒夜破膝盖旁,纤细修长,色泽恍若碾玉凝雪。

左拾飞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干嘛要在外面睡觉?”

哥舒夜破道:“他怕我怕得厉害,夜里不敢睡踏实,白天自然就熬不住困倦。”

神色竟有些生硬的温柔:“这样睡会儿也好……老趴在床上不舒服,又容易碰着伤口。”

左拾飞只听得怔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哥舒夜破也不再开口,半眯着眼在藤椅上轻轻晃荡。

左拾飞呆立半晌,道:“大哥待他这样好?”

哥舒夜破微笑,眼底有戾气一闪而逝:“我自有道理。”

左拾飞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来,伸个懒腰,道:“他兄弟想见他一面,大哥许不许?”

哥舒夜破似笑非笑道:“朝不保夕,还诉什么手足情……愚不可及!”

又问道:“水香伤好了没?”

左拾飞道:“我昨日已见到她巡视寨中各关卡了……师爷正在着人找陆旷兮的行踪,要捉他上山给水香哥做个铁钩装在断腕上。”

哥舒夜破略一思忖,道:“杨师爷精明干练,行事妥帖,你该学着些。”

左拾飞道:“我天性粗鲁,学不来的。”

哥舒夜破含笑看了膝头的穆子石一眼,心中已有了主意。

左拾飞耐不住疑惑:“大哥,你为什么要日夜亲自照顾这小子?”

哥舒夜破轻声道:“他现如今还不是寨中兄弟,若不把他留在我身边,一个师爷一个水香,难道还取不得他的性命?”

左拾飞道:“我也觉得师爷水香对穆子石怀有杀心,但他们以前又不曾见过面……平白无故,好生奇怪。”

哥舒夜破淡淡道:“水香是女人,自有自己的糊涂心思。师爷一则是为色所迷,二来只怕是看出穆子石不比寻常,心里存了些忌惮罢,杨断子工于心计见风使舵,用得顺手那是再得力不过,一旦压服不住却也是大麻烦。”

左拾飞满不在乎道:“他若是敢反大哥,就把他剁了喂狼……至于师爷嘛,穆子石识文断字,看着也聪明……”

哥舒夜破忍笑道:“若说我对杨断子有三分信不过,那对穆子石却得有七分,杨断子好歹胆小,只要你比他强,他便是忠心耿耿,穆子石的胆子……你也见识过的。”

左拾飞苦着脸,道:“总不能让我恁大岁数去学读书写字罢!”

话说得虽惫懒,却着实认真想了一宿自己考状元的可能性,梦里自己一身书香满腹经纶,醒来一声长叹,去了操练场。

怀揣着细腻雅致的梦想,左拾飞怅然忧伤了好几天,这日来到哥舒夜破住处,刚巧看到穆子石正在临窗习字,不由得立定脚步瞧了个目不转睛,心中又喜又羡,更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珍惜之意,仿佛回到了幼时亲见明月生于漆黑海面的那一刻,心旌摇荡柔软异常。

穆子石穿着哥舒夜破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衣衫,无处不显宽大,袖子更是长了许多,只得卷起几层,露出一截细细长长的手腕。

他伤势渐愈,又逢春日晴暖,本就心情舒畅,而哥舒夜破所藏笔墨甚佳,尤其一方砚台,更是端砚中品色号称“青花”的紫云砚,温润如玉杀墨如风,把玩片刻,便忍不住磨得一砚墨,提笔悬腕,书麓山寺碑。【注】麓山寺碑有三绝碑之称,三绝者,乃文辞、书法与刻工均是冠绝当世,太子齐予沛曾特意着人去岳麓山拓来,以供穆子石临摹练习。

此书当用行楷,讲究用笔坚谨开合宽朗,遒劲秀逸骨老筋藏,极是奇崛烂漫,更兼词句精美琅琅华彩,穆子石只写得淋漓爽然心神俱醉,惜乎篇幅甚长,刚写到“百川到海,同味于咸,千叶在莲,比色于净”一句时,墨已堪堪待尽,此刻若停笔磨墨,就好比泉涌而截大是扫兴,但若接着写下去,墨必不续更是令人徒生憾叹。

正两难之际,余光瞥见左拾飞,登时大喜,随口吩咐道:“磨墨!”

第75章

左拾飞一愣,料不到自己此生还能有如此风雅的一刻,当即欣欣然依言,奋勇上前,握牢一块墨锭,指成苍鹰搏兔之势,腕运饿虎扑羊之力,摁倒在那微尘青花沈隐细润的砚堂上,就是一顿大肆挞伐无情蹂躏。

磨墨讲究的是如病夫如闺阁如和风细雨,这位梭子爷却是如壮士如强盗如雷霆霹雳。

好好一方砚台里,登时墨沫四溢粗粝泛渣,左拾飞又不懂得要随时添加清水,磨出来的玩意儿浓得好似碗肉皮冻,翻转过来多半是整块落地,穆子石冷眼看了片刻,扔开了笔。

左拾飞伸手戳了戳墨汁,似乎的确没法儿用笔蘸开,颇为不好意思,道:“谷糠擦屁股,我就不是这块儿料……”

穆子石听他说得怪脏的,更是哭笑不得,忍不住哼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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