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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108)+番外

这四味菜按四季之时之色,独具匠心妙手天成。

比如凤鸣春晓是以当年生的雏鸡为主料,衬以金丝燕盏,再生取苋菜的汁,碧螺春制成的茶冻,调出红翠春色;而鹤唳霜田是用菱角莲藕揉进面粉,烙成霜白又夹杂丝丝缕缕的金黄,再取用顶好的天白花菇与牛腰子肉覆盖其上。

虽非龙肝凤髓,却胜在烹饪手法,以当年齐予沛饮食之挑剔,每次去三熙楼,也必点这四品,赏心悦目之下,或多或少都会用上几口。

这四品菜色虽好,却独此一家绝无仅有,出了三熙楼,再无别处可以觅得,且绝不供与等闲官民享用,固有“四季天下,人间独味”之誉。

因此穆子石乍见故菜,心中无喜只惊,莫说南柯山与宸京相隔数千里,就凭这一窝子的山贼强盗,便是上了朱雀街进了三熙楼,也要被眼里不揉沙子的伙计们挑生猪一样给撵出来,却不知这四碟子菜何故堕落到了此处?

哥舒夜破见他出神,问道:“喜欢这几道菜么?”

穆子石垂下眼睫,道:“看着就稀罕,自然喜欢的。”

哥舒夜破冷笑一声,伸出手,轻轻推了推一只菜碟:“这是鹤唳霜田吧?”

穆子石若无其事地赞道:“鹤唳霜田?果然形神俱备,好名字!”

哥舒夜破按捺住性子,道:“这些菜是一位贵人特意送来给我……你可知这位贵人姓甚名谁?为何要大费周章的送我这几道菜?”

穆子石摇头苦笑:“子石一介草民,蝼蚁般的人,哪能结交什么贵人?”

哥舒夜破沉下脸:“穆子石,你再敢装傻,我现在就去杀了穆少冲,再把你送到烽静王府。”

穆子石头皮一炸,浑身都凉了:“你……你知道了什么?”

哥舒夜破见他脸色惨白,心中不由得快意,道:“该知道的我都知道。比如……你那把短刀,再比如,你为何从宸京逃到予庄。”

穆子石一双眼幽暗深绿,凝视哥舒夜破,半晌道:“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敢留着我和少冲?”

“为什么不敢?”哥舒夜破连声冷笑:“我做的就是杀头的买卖!而且……我知道你的底细,你难道就不曾发觉南柯山另有乾坤?”

穆子石这阵子翻看账册,早觉得人头数与银粮数目对不上,梭子的风林营一千人,水香帐下守山寨众八百人,哥舒夜破手中其余杂色人等六百,合计不过二千四百的人头,但银钱开销衣食花费乃至兵器战甲马匹草料都按四千兵力配给安置,也就是说,哥舒夜破另有一支至少千人的精锐藏于山中,而账上近三年来每年都有一大笔银子来路蹊跷,既非打劫也非勒索而来,这笔银子祝大先生在其后都注上一个小小的“静”字,而静字何意银钱由来,祝大先生也是茫然不知。

此刻哥舒夜破主动提及,穆子石索性大胆猜道:“大当家与朝中暗有勾结?”

哥舒夜破道:“没错。”

穆子石一直存着的疑心得以确认,倒松了一口气,根据这些时日的蛛丝马迹,小心翼翼又猜道:“大当家要反的是今上呢还是陶氏呢?”

哥舒夜破咬着牙:“齐和沣那个废物崽子难道不是陶若朴扶上去的人偶么?灭了陶氏一族,齐和沣自然就是丧家之犬。”

穆子石看他眼底漾出血丝,忍不住试探道:“大当家与陶氏一族似有深仇大恨?陶若朴是城府深沉之人,身居高位数十载,虽处置的大臣不少,但都合理合法滴水不漏……更何况,这朝中并无复姓哥舒的。”

哥舒夜破眼中凶光一闪:“闭嘴!”

穆子石乖觉,当即一声不吭,哥舒夜破恶狠狠的盯着他:“你有个四哥?”

穆子石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哥舒夜破却暴喝道:“不许撒谎!”

穆子石吓了一跳,忙应道:“是。”

“那你行几?”

穆子石心中一动,声音平静:“行七。”

哥舒夜破不语,穆子石后心被冷汗湿透了,穿堂风一吹,嗖嗖的凉,良久,哥舒夜破低声道:“我就知道……哼哼,你那四哥我见过,你们很有几分相似。”

他这句话一说,穆子石便知方才赌赢了,哥舒夜破对自己的来历虽探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不知为何,却将自己误认为是七皇子。

原本以为南柯山不过是个贼窝,不料也卷入了朝堂风云,穆子石沉吟片刻,决定再冒险猜上一次:“烽静王爷为何要与南柯山勾勾搭搭既出钱且遣兵?他要起兵必倾雍凉铁骑,麾下自有悍将骄兵呼而应之,区区一个南柯山,能帮他成什么事?”

哥舒夜破浓眉一轩:“你怎知道是烽静王?”

穆子石暗呼侥幸,心有余悸却微微一笑,道:“雍凉军力之重,朝廷岂有不防之理?齐和沣并非正统继位,他这位伯父也不曾匡扶社稷,救赤乌台的……父皇于水火。”

指了指桌上四品菜色,指尖兀自有些轻颤:“三熙楼的四季天下,莫说在这西北边陲,便是在宸京朱雀街,又有几人能尝到?何况还千里迢迢送到南柯山,普天之下,除了今上与陶若朴,大概只有烽静王一人能为。”

“只不过子石不知,我哪里露了破绽,使得大当家识破来历?”

哥舒夜破从袖中取出短刀,轻轻搁在桌上:“这把刀……嘿嘿,无忧无伤?你说起谎来,当真是唱念做打无一不精哪。”

叮地弹了一下刀背,道:“可惜你不懂刀,这把刀是精钢掺镔铁打造而成,锋利强韧异常,而大宁军中除了雍凉铁骑,极少有往兵刃中加镔铁的,再看刀锋弧度背刃厚薄,更是雍凉良匠的制法。”

“兵刃于我就好比书墨于你,你会分不出松烟墨和漆烟墨?”

穆子石苦笑:“原来大当家早就起了疑心。”

哥舒夜破对短刀似乎爱不释手,一边把玩一边款款道来:“前些日子我见过烽静王府的属官,旁敲侧击良久,确认这正是齐世子当年进京赠予太子的那把刀。”

穆子石恍然大悟,原来烽静王府的人都以为当年齐无伤是把刀献与了齐予沛,哥舒夜破自然而然便认定这把短刀即便易主,也必是皇室中人,自己进宫当太子伴读时,哥舒夜破早已家破离京,区区一个东宫伴读,时隔多年也无人提及,因此他怎么也不会把自己的身份往伴读上去想。

这节想通了,穆子石心怀稍畅,问道:“大当家可否把刀还给我?待烽静王起兵,子石也可鞍前马后地效劳一二。”

哥舒夜破见他对这把刀念念不忘,心中顿时不喜,冷冷道:“谁说烽静王要起兵?兴兵作乱是我南柯山的事,与雍凉军毫无干系,你若真到了齐无伤马前,他第一件事就是绑你进京。”

穆子石大惊失色,倒不因为齐无伤要绑自己,而是烽静王明明有所图谋,却只是按兵不动,着实令人琢磨不透,一时道:“你不怕烽静王一朝功成,自己就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他到底允了你什么好处?”

哥舒夜破端详着他的神色,淡淡道:“齐襄老奸巨猾,我岂有不知之理?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穆子石想再多问,哥舒夜破已缄口不言,用一只食盒将四盘菜装好,提着横梁伸臂往前,道:“去找穆少冲一起吃罢……”

穆子石一手接过,哥舒夜破却突然扣住他的手腕:“你是皇后所出,为何眸带异色分明有异族血统?穆少冲又是何人?”

穆子石直视着他的眼睛,勾起的唇角有几分应有的骄矜愤怒之色,冷然道:“少冲自然也是天家血脉,只不过尚未记入玉牒罢了,至于别的……宫中隐秘,为何要告诉你?”

哥舒夜破一怔,灰色眼珠中情绪翻涌,半晌眸光却渐转渐柔,竟如月下一匹银灰绸缎了,微笑着轻轻一触穆子石的鬓发,道:“你不肯说那便作罢。”

穆子石拎着食盒大步出得门来,走出一里多去才停下脚步,心头怦怦乱跳,只觉日光猛烈耀眼生花,手抖得几乎把一盒天下四季给摔个山河破碎,忙唤住不远处的一个寨众,吩咐他把食盒先送到自己住处,略一思忖,径自去寻齐少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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