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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110)+番外

穆子石定睛一瞧石桌上的残羹冷炙,依稀残留四季天下的尸骸剩骨,墨绿眼珠顿时气得红了。

祝大先生这边兀自苦吟不休:“金风有信追鹤羽。”

穆子石随口接了一句:“玉露无声刮屌毛。”

祝大先生一时不察,摇头晃脑又续道:“且待春归竹篱边。”

穆子石轻声一笑,睫毛蝶翅般颤了颤,曼声吟道:“千年王八着绿袍。”

齐少冲实在忍不住,哈的笑得出声,祝大先生终于咂摸出滋味,胡子气得直吹起来,老脸通红:“你……小贼无礼!满嘴污言秽语的说些什么!”

穆子石神态自若,隐有子建之风:“子石不才,正与先生联诗。”

祝大先生怒发冲冠,道:“什么玉露无声刮……刮毛?分明是在讥讽我今日在房里……在房里……”

吊字太过粗野,祝大先生是堂堂秀才,万万不能宣之于口辱没斯文的,而方才他在房里烧水刮腹下之毛一事,更是国之重器绝不能示诸于人,但满腹冤屈又说不出口,只急得青面獠牙面无人色。

穆子石却一脸无辜,笑嘻嘻的说道:“先生听错了吧?什么在房中刮什么毛?子石对的是玉露无声挂雕毛……玉露对金风,无声对有信,挂雕毛对追鹤羽,虽不及先生妙手天成,好歹还算工整平稳。”

祝大先生腾的站起身,血涌得满脑袋一片昏沉,抖了抖自己的绿袍子:“你……那你还对千年王八着绿袍?这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你小小年纪,何其的歹毒!”

穆子石欢欢喜喜的解释道:“先生,子石对的是千年王霸着绿袍啊!因先生前一句且待春归竹篱边十分雅致隐逸,我便想收得沉着凝重些方能压得住……”

话音未落,只听咚的一声,祝大先生已倒在地上,后脑勺重重砸在石地上,一滩血流得好生欢畅。

穆子石吓了一跳,看向齐少冲:“他怎么了?”

齐少冲倒很镇定,手指压在祝大颈侧探了探,犹豫道:“似乎还有一口气。”

穆子石顿足:“气性还挺大,真不经说!”

齐少冲默默看着他,眼神中有些微的狗胆包天的控诉之意,心道我要不是打小儿从你嘴皮子下练出来,恐怕迟早有一天也会四仰八叉的躺下。

穆子石冷笑道:“你看我干什么?”

齐少冲叹道:“去告知杨师爷吧,他懂医术,把人先救过来。”

穆子石静了一瞬,道:“不必了。”

齐少冲怔住:“你说什么?”

穆子石冷冷道:“我说不必多事。祝大先生掌管一寨财账数十年,知道的已经太多太深,我既已能接替粮台一职,哥舒夜破岂会让大夫救他?不令人杀他已是大慈大悲刚念了佛经了。”

齐少冲摇头,转身就走。

穆子石急道:“你干什么去?”

齐少冲道:“去找杨断子。哥舒夜破或许如你所说不会救他,但我却不能坐视不管。”

穆子石心念电转,抢上几步:“我跟你一起去。”

齐少冲笑展了眉眼,欢然道:“我就知道子石断断不会见死不救,虽然这老儿对你诸多刁难……”

穆子石瞥他一眼,道:“我最喜欢见死不救,你不知道么?只不过怕你言语间又得罪大当家,连累到我而已。”

齐少冲不禁语塞,咳嗽几声,正想找个话头岔开去,却见左拾飞神采奕奕的迎面走来:“子石……你可知道,大哥要让你当咱们寨里的新粮台?”

穆子石道:“猜到了。”

想了想,笑道:“大当家打算怎么安置祝大先生?”

左拾飞没心没肺,道:“这老头儿很是讨厌,老是两只白眼珠子看人,大哥多半会杀了他。”

左拾飞跟哥舒夜破呆久了,多少也沾染了些畜生气,虽不及哥舒夜破思虑深细的草菅人命,却胜在无需思索纯天然。

他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满是阳光毫无阴霾,穆子石凝视半晌,心中却将他当作野兽提防,一时淡淡道:“祝大先生被我气晕了,我正打算求大当家给他找个大夫来瞧瞧。”

左拾飞大感兴趣:“你气晕了他?我也气过他……大哥让他教我识字,我好端端的识了两天,他就被气病了。你呢?你也是这般气他么?”

穆子石无语,心道你肚子上简直可以贴副对联,上联此路不通,下联小心火烛,横批草包,还拿我跟你比。

左拾飞不闻他搭腔,有几分茫然,道:“你还真要给祝大先生请大夫啊?”

穆子石点头,左拾飞笑道:“那他运气可真好,师爷刚把神医陆旷兮捉上山来。”

齐少冲啊的一声:“陆旷兮?”

自己与穆子石逃难路上,第一夜宿于破庙就曾遇到过陆旷兮,颇得他照顾,他开的方子更是救过穆子石性命,因此心中一直常怀感激,不料他竟也被掳掠上了南柯山。

左拾飞慢慢说了原委:“水香哥的断腕想接上一把钢钩,师爷手艺太潮做不来,这几个月一直在打探陆旷兮的行踪,近日得知他在夏州蛇女镇一带,就特意下山去把人劫了回来。”

穆子石思忖片刻,道:“待治好林神爱,大当家会不会放陆大夫走?”

左拾飞摇头:“自然不会,大哥虽不曾见他,却已吩咐下来,让师爷留下陆大夫,妥善款待。”

穆子石想了想,断然道:“我去求大当家,就让陆大夫住在我这儿,可好不好?”

左拾飞笑道:“大哥肯定愿意,陆大夫看着是个斯文人,想必跟你处得来。”

于是走马上任的新粮台伙同梭子,本着救急不救穷之说,硬生生从师爷手里把陆旷兮抢了过来,杨断子咽不下这口气,一状告到哥舒夜破处。

哥舒夜破正看着雍凉来信,勉强和了回稀泥,道:“陆大夫刚上山,车马劳顿,水香腕骨续钩又非寻常症候,先让他去瞧瞧祝大先生也好,到了明日有精神了再去为水香悉心诊治罢。”

略一沉吟又加了一句:“日后陆大夫就跟穆子石住。”

大当家偏心,梭子老五霸道,穆粮台果然是个搅乱一池春水的妖孽,杨断子只得掩面去了林深爱处,哭哭啼啼梨花带雨的倾诉了满腔的委屈。

第80章

杨断子委屈,陆旷兮却是惊吓了。

陆旷兮从小随父亲行医游历,虽见多识广历经世事,但因是杏林医者天性淡泊,无论多恶的人见了,多多少少也会格外尊重几分,还从未被人抹肩头拢二臂寒鸦凫水四马倒攒蹄的给绑架进贼窝!

比及到了山上屁股刚挨着凳子,那劫持自己的黑瘦汉子便取出一只五爪钢钩,比比划划的要求装到血肉之中腕骨之内,一事未罢,又冲进几个剽悍男子,为首的来了句:“二哥,我得借这大夫使一使,救了命就还给你!”便又将自己抢到一处颇为幽静的院落里。

半边脸带着面具的神医妙手陆旷兮一下好像变成了宸京城里艳名最盛的花魁娘子,在数个男人手中转来转去,这可真是一通跌宕起伏祸福难料的倒霉奇遇啊!

好在这院子里躺着个半死不活的祝大先生,大夫遇到病人,好比琴师手里塞了一具琴,陆旷兮心境登时平和,唤来一旁呆愣愣的木鱼,把祝大先生架回屋内。

陆旷兮切脉后,拇指轻柔的一寸寸按过祝大的脑袋,叹了口气。

木鱼问道:“他死啊?还是活?”

陆旷兮已看出他有痴傻之症,却耐心解释道:“这位老先生经脉本就硬脆,急怒攻心之下,血行过速,经络承受不住,脑中出血而晕……就算这次能侥幸生还,多半也是瘫了。”

木鱼道:“瘫了,不要紧,我会,会照顾人。”

陆旷兮点了点头,正打算给祝大先生以银针驱散淤血,只听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少年人走了进来,双双躬身为礼:“宸京城郊山神庙一别,已近四年,先生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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