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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153)+番外

穆子石伸指点在一处,一手死死扯着他的衣袖,也不知是喜是伤,是急于分享亦或不能独自面对:“你看这个醉,他每次写醉字,这一点总要提一下,最后一笔都是左偏出锋……”

齐无伤蓦地伸手扭过他的脸颊,低吼道:“予沛已死了快十年,怎可能新写一首诗给你?”

穆子石愣愣看着他,半晌涩然道:“不,你不明白的……”

一滴眼泪已沾湿了睫毛,哽咽道:“我知道这幅字不是太子殿下所书……”

“当年皇上想让我陪葬太子殿下,后来是殿下求他,为大宁留一股肱能臣,为殿下留一人间念想,皇上这才容我活着,但太子殿下临终所托,皇上也必是知晓的……他,他这是提醒我……”

齐无伤眸中有怒火乌云般凝聚:“予沛到底让你答允了些什么?”

穆子石眼睛仿佛破碎的宝石,泪水一滴滴落在齐无伤的手指上,凉飕飕的沉重:“他要我对少冲尽心尽力不离不弃,为他生为他死,当他的刀也做他的盾,下了地府,油锅我替他跳,他不能做的事,我替他做干净……要我助他登基,要我……”

齐无伤打断道:“别说了!”

他声音冷厉如刀,穆子石只吓得一哆嗦,颤声道:“太子殿下泉下有知……会不会也怪我?怪我忘了当年的承诺,竟只顾着自己……还妄想抛下少冲,跟着你逍遥自在去,浑然不记得若是没有殿下救我厚待我,我早就……”

齐无伤道:“不会。”

穆子石愕然抬头,齐无伤声音有着一锤定音的干脆:“予沛不会怪你,他若真心对你好,就不会盼着你这辈子都是少冲的附庸仆役……你是人,不是什么物件儿也不是他齐予沛养大的一条狗。”

穆子石看着他,仿佛雪地久行的旅人看着一抔温暖明亮的火光,却摇头道:“可太子殿下要我替他照顾少冲……”

齐无伤叹了口气:“便是予沛自己还活着,也不会照顾少冲一辈子。少冲已快到弱冠之龄,他用不着你,再说你陪他流落民间这许多年……足够了。”

伸手拥他入怀:“真的足够了,你信我。”

穆子石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低声道:“足够了?那就好……我自然是信你的,无伤。”

话虽如此,宫中赏赐却仍是源源不绝,笔墨摆设,书画字帖,无一不与齐予沛相关,或是当年东宫常用的,或是太子钟爱心喜的。

射虏关已是春暖草发,帅府中满院深浅树树芳华,各种花的香气萦绕周身,阳光晴暖而轻盈,令人心里痒痒的,连做饭的小厨娘都戴了满脑袋的花朵闲来无事就骑上墙头看来来回回的少年郎,穆子石却日渐安静而倦怠了。

除了协助邱鸣西处理文牍事务,便昏昏欲睡的闷在屋里,连书画都提不起兴致,夜晚睡觉却不安稳,常常梦中惊醒,睁着眼睛直至天明。

只有面对齐无伤时,他无忧无虑轻巧敏捷,甚至比平日更加开怀,眼眸燃烧一般亮得晶莹剔透,拼尽全力的欢喜着,似乎看到了迫在眉睫的崩陷,必须要将这所剩无几的时光,每一时每一刻都五光十色的塞满,到明日哪怕天翻地覆,曾经拥有过的这一段记忆,却会如同星横夜空,永不坠落,足堪支撑自己孤身夜行。

第111章

齐无伤见他一反常态,心中暗暗忧虑,干脆放下军务,带着他游玩踏青早出晚归,两人两骑轻装简行,射虏关内方圆百里,各处玩了个遍,肚子饿时,若有茶楼酒肆便进去用上一顿,穆子石对北陲风味的羊骨头颇具兴致,每次都吃得直揉肚子,若是在荒郊野外,齐无伤便射些野兔雉鸡之类,就地烤得香喷喷的两人分而食之。

第一次烤一只兔子时,穆子石还很怀疑能不能入口,吃了会不会英年早逝,但结果令人异常惊喜,齐无伤烤出来的兔子肉香得可以一边吃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自个儿亲爹被砍头都不会心疼。

待盛夏之际,齐无伤再度出关,一举击溃乌德部战力,还顺手将投奔乌德部的莫儿射鹄收归麾下,从此北疆除却一些零星散落的小部落负隅顽抗,再无可战之兵,而青穹部已上表朝廷乞求封号。

齐无伤立下如此功勋,已然赏无可赏,因此齐谨也就不赏了,当即派出得力大臣以及监军使者常驻雍凉,一边毫不含糊的渗入军务,一边力图将烽静王以及西魏王的势力渐渐撵出政务民事。

齐无伤并无半点愤然不平之色,似成竹在胸,只令军中上下严遵旨意,而王府中有急信送至,虞氏王妃病重,齐无伤干脆交出兵符,只带着穆子石与几个贴身亲卫,清早离开射虏关,一路急行回城中西魏王府。

到了府门外,天色已黑,穆子石兀自不肯下车,脸色苍白着,眼睛却是晶亮:“你真的上了那样的密折?”

齐无伤搂着他的腰从车里抱出,重重顿在地上,不耐烦到了极点:“你一路上问了七八十遍了……”

穆子石挥手令左右退得远些,悄声道:“你狗胆包天啊,敢跟皇上谈条件?”

齐无伤板着脸,道:“敢。”

穆子石迟疑道:“我知道你无心权势,可从此称病不出永不掌兵……你舍得离开军队么?为了我……值得么?”

齐无伤淡淡道:“值得。”

穆子石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了。

两人并肩进得府中,默默走了一阵子,园子里草木扶疏,投下浓密的暗影,凉爽的风里有荷叶菱实残留的清香,齐无伤突然用力握住穆子石的手,道:“只盼着皇上能顾念我当年助他夺位,如今平定草原的功劳,答应我所求罢!”

穆子石随口道:“你们还有叔侄之情……”

齐无伤笑了笑,道:“这还是算了,父子不过如此,谈什么叔侄。”

穆子石思忖片刻,涩声道:“皇上不答应怎么办?拔海部已灭,乌德部也四分五裂,你的兵权本来就要削的……而且皇上虽忌你三分,但你终究反不得,一则无名份,二则天时地利人和一样沾不上,皇上当真要以鼎镬待你,你也只能聊充麋鹿。说到底,他若一定要我入京或是作别的用处……你纵然自弃兵权,也是不成的……”

齐无伤微微一笑,声音低沉却坚定:“那么,就让西魏王病死,你我二人隐姓埋名遍走天下,你怕不怕?”

穆子石静了静:“不怕。”

抬头一笑,明月停辉,此一生有如此一刻,再无所求。

两人用了饭,穆子石已是疲倦不堪,齐无伤问道:“你想在哪儿安顿住下?”

穆子石揉着眼睛想了想:“还住东花厅,那儿清静,再说我也不想见虞小姐那张晚娘面孔,成了精的冻柿子一般,好生难看。”

齐无伤苦笑道:“剑关这些年不易……我欠她良多,眼下她身子不好,我得多陪陪她。”

穆子石奇道:“咱们只是借她病重的家信离开射虏关,难道真的病了?”

齐无伤嗯的一声,却不多言语。

穆子石若有所思,不知想到了什么,嘴唇微微翘起,了然一笑。

齐无伤送他在东花厅安置下,便径自回房去见虞剑关。

门开处,只见虞剑关正在灯下低头作画,穿着蔷薇花样的寝衣,色调柔和,黑鸦鸦的头发未簪珠花,只用缎带束在脑后。

一旁几个侍女安安静静的垂手而立,清甜的鹅梨香萦绕满室,令人心境极为舒畅。

齐无伤进屋,侍女们纷纷跪下行礼,虞剑关搁下笔来,笑道:“贺喜王爷大破蛮族……王爷身子可安好?”

齐无伤没想到两年不见,虞剑关竟换了个人也似温柔如水起来,不由得有些招架不住,客客气气答道:“我很好,王妃打理府中各事,甚是辛苦。”

虞剑关笑盈盈道:“不辛苦,宅院本就是妾身份内之事。”

齐无伤一时无话,看案上铺着一幅未完的荷开水殿图,道:“你会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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