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沧桑知锦华(20)+番外

穆子石思忖片刻,仰起脸来,笑容清甜得像含着一粒冰糖:“因为殿下看着就很会骗人,世子看着就很呆。”

齐予沛怔了怔,胸中无数典籍策论过了一遍,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低咳一声:“你继续写字。”

肃立暖阁门口的碧落恭送太子回来后,悄声问道:“小公子跟殿下说什么了?怎么殿下笑那么开心?”

穆子石也不知赌对了不曾,颇有些惴惴之意,忙道:“真的?他是笑着走的?”

碧落点头:“真是少见呢,太子殿下虽说素来温和,却也庄重得很……可见心里是真高兴的。”

穆子石放下心来,咬着笔头笑了,一醒过味,却发现嘴里又辛又凉,竟是咬了一嘴的墨。

碧落失笑,忙拿温水让他漱口,他却顽皮,趁碧落弯腰拭擦自己嘴唇上的墨汁时,迅速提笔在她脸上画了个乌龟,哈哈的脆声大笑。

碧落又气又笑,短短月余,发现他与刚进宫那日已截然不同,胳膊腿儿虽还是细溜溜的,但脸蛋已圆圆的红润,更一改怯生生的沉默小心,流露出一种孩童自然的娇态和神气活现来。

碧落眼珠转了转,趁四周无人,一把捏住他的脸搓来揉去,穆子石笑嘻嘻的任由着她摸脸掐腮,反正碧落的手软软的暖暖的,被蹂躏一点儿也不疼。

这天下午,齐谨循例治平宫中处置政务,打发走唤来问话的户部尚书后,一回头见齐予沛脸色不好坐着直晃荡,忙传太医院的院正孙鹤林来把脉。

孙院正一把白胡子仙风道骨的,来得极快,步履嗖嗖如飞,把身后背药箱的小药童跑得两腿直哆嗦,心说这爷爷哪是老头儿,分明就一老兔儿!

孙院正日习五禽戏,年已六十却鹤发童颜,到了一行礼,气息不乱,再慢条斯理一通望闻问切——他这会儿倒不急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回道:“太子近日操心耗神过甚,有失眠多梦疲倦乏力之像,原是血不养经阴血亏虚,又兼天气骤冷小感风寒,好在没什么大碍,歇几日喝几副药,再用些温补的药膳就好。”

齐谨长出一口气,最怕的就是这个儿子生病,齐予沛胎里就弱,幸亏皇后洛氏略通医术,三岁之前几乎都是亲自照料,有时他病重洛氏通宵不眠也是常事,好容易过了十岁看似好了很多,但每日都还停不了药。

此刻听孙院正如此一说,齐谨稍觉放心,擦了擦不知不觉中沁出的冷汗:“你这就回东宫好生歇着,过年前都不必再来协理政务了……年下诸事繁杂,我也顾不上教你许多,不妨读读书养养身子,更妥当些。”

齐予沛撑着额,笑着辩道:“我自己觉得倒还好,今晚早些睡,并不妨碍明日父皇差遣,父皇宵旰忧勤孜孜求治,儿臣又怎能躲懒?而且父皇上次让儿臣揣摩的户部银帐还不曾看完呢。”

孙院正龙飞凤舞的开完药方,施施然来了一句:“殿下觉得还好么?那难道是微臣老眼昏花不堪用,连个小症候都诊治错了?”

齐予沛登时噤声,这孙院正年纪虽大脾气不小,最恨不遵医嘱的病人,偏医术精湛通神几可夺造化乱阴阳,太医院院正的位置稳稳当当的历经两朝坐了三十年,不加害一人,不妄言一句,宫中上下皆极为敬重,当日洛氏怀着齐予沛九死一生,若不是这位孙院正,齐予沛只怕序齿都不必,就直接进皇陵了,因此凭着这段因缘,也不能直撅撅的把个老人家给顶回去,只得冲齐谨苦了苦脸,道:“不不,院正说什么,我听什么便是了。”

孙院正这才勉强满意:“皇上方才说得很是,殿下身质并不强健,冬日燥而寒,更该修养生息调理气血才是。”

齐予沛只得从了,谁知刚回到东宫,便有主簿呈上清平侯的求见书笺,展开一看,却是一笔真率奇崛的行偏草,并非朝堂常见的馆阁体,不禁暗忖这清平侯果然不通事务一意清高,问道:“穆勉人在何处?”

主簿禀道:“在西配殿暖阁候着。”

齐予沛略一思量,道:“你先去把穆子石叫来,悄悄的,别惊动了穆勉。”

穆子石进来时,笑意盈盈,手里捧着个套着老虎绒布的暖炉。

齐予沛见他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粉嫩,身上穿得暖和漂亮,头上还戴着顶新的小帽子,边上镶着一圈色彩斑斓的皮毛,后面垂着条细溜溜的老虎尾巴,俏皮可爱,看来碧落打理他的起居琐事是异常精致细心,当下吩咐身边小太监名唤何保儿的,道:“碧落伺候子石很不错,赏她三个月的俸银。”

碧落温柔美丽,东宫众人都很喜欢,听太子打赏,何保儿也替她高兴,忙不迭的就出去传话了。

齐予沛把身边宫人都打发干净,冲穆子石招了招手:“过来!”

齐予沛病着撑不住,半躺在一张美人榻上,身上搭着毯子,眼横秋水,下巴尖俏,瞧着倒似一幅画。

穆子石走近前去,无端的觉得太子这样很是孱弱可怜,便将自己的暖炉塞到他的毯子里,忧心忡忡的问道:“殿下,你是不是病了?”

齐予沛嗯的一声,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侧,笑道:“你也上来暖一暖。”

穆子石自那日晚间闲聊后,对他去了几分敬畏,多了些自在的亲密,这会儿也不觉得僭越,当真爬上短榻,却不钻到毯子里,跪坐在齐予沛身边,歪着头仔细端详:“去床上好好睡吧,你脸色发青……殿下,你是不是发烧了?”

说着把在外面冻得冰凉的小手贴上齐予沛的额,齐予沛被激得微微呻吟一声,捉住他的手放到毯子里,轻声道:“别闹,我晕得厉害。”

穆子石静静的坐着,半晌趴下来,贴在齐予沛的胸口,蜷成柔软温暖的一团,齐予沛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发现窗棂透入的阳光,是冬日里难得的金粉般的鲜亮色泽。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仿佛被淡淡的蜜糖胶着,只觉静谧安和,齐予沛几乎以为自己睡着了,耳边却响起穆子石轻而甜美的鼾声……齐予沛惊醒,哭笑不得的拗着脖子一看,见他浓睫低垂,嘴唇稍有些嘟起,已是睡得十分香甜。

心中盘算,穆子石自进东宫书房后,亥时方睡卯时即起,小小年纪日日如此,虽从不抱怨半句,但长此以往,恐伤了身子根基,看来以后得让他午膳后小憩片刻才是。

穆子石一只手搭在齐予沛衣襟上,齐予沛一时兴起,拨拉着他细细的手指头玩儿,一根一根的叠起来,发现竟是新生的柳条般柔软舒展,便突发奇想,将他两根手指凑一起,就想打个结——却忘了人家小孩的手指里还是有骨头的。

穆子石就算是头猪,此刻也该被折腾醒了。两人四目相对片刻,穆子石眨了眨眼:“殿下,你掰我的手指做什么?”

齐予沛对着他近在咫尺犹显剔透晶莹的眸子,略觉不忍,却不得不硬起心肠问道:“子石,想见见你父亲么?”

第15章

穆子石呆了呆,答非所问:“我父亲?我见过两次的。”

齐予沛柔声道:“是么?”

“嗯,第一次是前年,我病得快死了他来看我,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当时心里特别明白,每句话都听得很真切,也记得清清楚楚,父亲让我不要害怕,黄泉路上母亲必定在等着我,让我重新去投个好人家,不用再受苦……他还说他一直很想念我,他陪在我身边很久,大概有两个时辰……后来还抱着我哭了。再后来天色已晚,又下很大的雪,他怕赶不回去,这才赶紧离开。所以我想,父亲心里是喜欢我的,对么?”

齐予沛微微蹙眉,心中冷笑,穆勉看似真情流露,但细细一想,却是凉薄无情到了极致,平日对穆子石漠不关心任由恶仆欺辱也就罢了,眼看他病重濒死,还心心念念着天冷地滑要赶回府邸,连这可能是陪他的最后一夜都懒于应付,实在是令人齿冷。

上一篇:花颜男妃 下一篇:强臣环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