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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30)+番外

穆子石感激无比,暗自决定,再也不嘲笑齐无伤的圈儿腿了,晚上挑灯夜书,给齐无伤去了封信,告诉他趁着胳膊腿尚未僵老,赶紧用木板牛筋捆几年,必定能恢复笔直的。

这封信穆子石先请齐予沛斧正润色,太子一目十行的扫过,嘴角抽搐两下:“不必改了,这样就很好。”

齐无伤收到信后,轰隆隆掀了桌子,拔剑四顾心愤然,恨不能升帐点兵杀回宸京,踏平昭旭殿活捉穆子石,最后低头仔细端详着自己两条葫芦长腿,叹了口气,晚上当真悄悄找了四块木板绑着腿睡了。

太子深蒙帝爱,东宫堪比小朝廷,自有属官内侍,詹事院、储庆使司、储政院、宫傅府一应俱全,因此过年齐予沛留穆子石在东宫,并不曾放回清平侯府,也无人敢于指手画脚。

穆子石每日除了雷打不动的练字两个时辰,就是好几罐子零食抱着轮流吃,碧落每晚勤勤恳恳的敲核桃剥松仁,吃得穆子石牙掉了好几颗,一张菱角嘴说话直漏风,细胳膊细腿,却是偷着长了不少肉,脸上皮肤益发莹润透明,瓷里滚着玉雪里凝着乳一般,连皇后洛氏见了都忍不住掐了好几把。

到除夕那日,接神踩岁,穆子石在东宫道路铺设的芝麻秸上踩得哔哔剥剥,笑得唧唧呱呱,除夕晚宴齐予沛也带上了穆子石,治平宫中酒食罗列,灯烛辉煌,乐舞杂技,百戏奏乐热闹非常。

待回到东宫,已是夜深,鞭炮益繁,烟花满空,守岁到半夜,穆子石熬不住,揉了好几回眼睛,终于趴在桌上睡着了,碧落将他抱到床上,笑着掖了掖被角,吹熄烛火,只留下一盏微灯。

待初一穆子石醒来,旭日当窗,暖意融融,蓦然想起数月前城郊别院的凄冷孤寒,不禁有些怔住了,恍恍惚惚的不知所处是真是幻。

正发着呆,只听一阵银铃笑声,碧落领着昭旭殿的宫婢太监们都来行礼道吉,碧落见他一脸懵懂的直眨眼睛,逗趣笑道:“公子,赏奴婢们些好东西吧!”

穆子石回过神来,笑眯眯的说道:“我的好东西不都被你收着么?”

碧落哼的一声,上来帮他穿一身新衣:“谁真要你东西?太子殿下早替你赏完奴婢们了……赶紧的,洗洗脸去用早膳。”

穆子石怅然道:“都初一了,还有四天快活日子,又得去书房。”

碧落也挺担心:“你现在牙掉了一多半,回头会不会背书不清楚,被乌先生打手板哟?”

穆子石气得直呸:“你就不能盼着我好?”

碧落抿着嘴笑。

过了两日,穆子石正在悬腕练字猛读书,突有两仪宫的太监过来,道:“皇后娘娘宣穆公子过去。”

穆子石对洛氏很有几分犯怵,先问道:“太子殿下呢?”

太监道:“殿下也在娘娘那儿呢。”

穆子石便放下心来,搁笔甩了甩手腕,高高兴兴的带着碧落去了。

一进两仪宫的暖阁,见皇后身着凤袍端坐正位,脸上带着抹淡而矜持的笑意,齐予沛坐在一旁,似乎有些不安。

下首一个珠翠满头的诰命贵妇半边屁股坐在绣墩上,身边还有个七八岁的孩子,衣饰华丽,面目俊秀却隐然透着股傲气。

第22章

穆子石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洛氏亲热的笑道:“子石过来!”

一手拉过穆子石,指着那华服命妇道:“你母亲和哥哥子瑜今日进宫朝拜,我想着你自进了东宫,少见家人,就把你也叫过来了。”

说罢推了推他:“去吧,给你母亲见礼。”

穆子石却不动,扭头看向齐予沛,求助道:“我母亲已经不在了……”

心中隐然明白,这贵妇就是穆勉的正妻,清平侯府的穆夫人。

憎恶的盯着她脂光粉艳的脸,鼻端仿佛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道,双手捏成了拳头,身子已微微发颤。

齐予沛笑着起身,携起穆子石的小手:“母后,子石多日不见穆夫人,竟有些认生了……穆夫人素有慈名,定然不会计较。”

穆夫人忙敛衽为礼:“殿下言重了,为人母者,怎会跟自己的孩子认真置气?”

穆子石紧紧靠着齐予沛,又是恐惧又是仇恨,若不是被齐予沛紧握着手,几乎就会忘记一切,小狼崽子也似扑上去将穆夫人咬死。

齐予沛摸了摸他的脑袋,微笑道:“子石听话,去给你母亲赔罪问安。”

穆子石一错牙龈,低声倔强道:“穆夫人不是我母亲。”

齐予沛沉下脸,声音很轻却不容置辩:“她是穆勉的夫人,就是你的嫡母。这是规矩,也是法度。”

穆子石垂着头,僵硬着只是不动。

齐予沛俯下身子,在他耳边悄声道:“你今日不服这个软,东宫也留不得你……说到底,你连我的话都不肯听?”

穆子石猛抬起头凝视着他,良久涩声道:“我听。”

说罢几步走到穆夫人面前,噗通跪倒——地上虽铺着地毡,听到他膝盖碰地的声响,齐予沛还是心中一揪。

穆子石道:“母亲……”却实在说不出什么吉祥话,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头,默不作声。

皇后端着茶盏淡然旁观。穆夫人勉力维系着一丝笑容,并无半分失态,忙一手扶起穆子石:“好孩子快起来,承蒙娘娘和殿下抬爱,咱们阖家感激,不胜惶恐,只怕是肝脑涂地也不能得报万一的。”

穆子石依言起身,回到齐予沛身边,牵着他一角衣袖,一手捏住腰上挂着的荷包,里面正是那粒丹华翎的骨珠。

穆子瑜拧着眉,看向穆子石的目光中满是嫌恶,又有几分清晰的嫉妒,嘴唇往下一撇,轻轻的哼了一声。

皇后道:“本宫曾听皇上说过,子瑜有神童之名,七岁能诗能文,看来郡夫人很懂教子。”

穆夫人的诰命正是郡夫人,闻言笑道:“卑妾怎当得起娘娘一赞?娘娘膝下两位殿下龙章凤姿,又岂是子瑜子石可比?卑妾只知玉不琢不成器,因此胡乱教教罢了……说来子瑜虽驽钝,也算得稳重,若能随侍两位殿下身边,定然比在清平侯府出息许多。”

皇后颔首道:“为人父母者不患不慈,患于知爱而不知教也,郡夫人不必自谦,染香,去取一套文房四宝,赏了子瑜。”

两人又闲谈几句,皇后稍露倦色,穆夫人便极有眼色的告辞了。

看着那对母子退着出了门,洛氏若有所思,笑着对齐予沛说道:“穆勉的这位夫人倒是不蠢,就是做事俗气精明外露,不讨人喜欢。”

齐予沛顺口应着:“母后说的是。”

见穆子石双眼直盯着门口,瞳孔深处的那抹墨绿透着令人心悸的寒光,心念一动,低声嘱咐道:“做得聪明些,别被那女人捏着把柄。”

穆子石的眼睛一瞬间亮得瘆人:“嗯。”

齐予沛笑了笑,亲自送他出殿,除了碧落,又挑了几个自己的近身太监跟着穆子石,这才回转屋内,道:“母后今日这一出,为的是什么?”

洛氏垂着眼皮,悠然道:“穆子石倔强太过,还是沉不住气,太子得好生调教,否则即便才堪大用,迟早也会登高失足。”

齐予沛道:“母后,前朝历代能臣名相,哪个没有几分真性情?一味圆滑世故,不是奸佞,就是庸碌。”

洛氏缓缓搁下茶盏:“既如此,太子倒给本宫讲讲,那些卿相中,又有哪个以不敬嫡母长兄之罪授人口实了?”

齐予沛不欲与母亲多辩,只轻叹了口气,道:“子石还小。”

洛氏眼眸微冷:“我倒不知东宫何时变成陆地慈航了?”

陆地慈航是民间收容私生子与孤儿的所在,常以牛车系上铜铃,车壁开一二尺活门,夜间走街过巷,听得铜铃声响,有不能见容于家的婴儿就会被悄悄送出,从那二尺活门中一递一收,送与收双方皆不见面。市井骂人“您是坐牛车来的吧”便是意指私生子或孤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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