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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41)+番外

齐谨微笑:“那只是对你如此。子石啊,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善,不为一己之好恶所蒙蔽,才能心体光明,为众生谋。”

穆子石摇头:“我不为众生,只为太子。”

齐谨默然半晌,道:“皇后说你聪明果敢,一直替少冲要你,朕却看你素日行事并不宽和,一直不曾答应……不过这样也好,不枉予沛百般维护你。”

穆子石心惊胆战,只觉皇后与齐少冲莫名其妙之极,本就替齐予沛不平,闻言心中更增恼恨。

第30章

齐谨微一叹气,道:“天下没有不偏心的父母,朕虽有九子四女,但放在心里的只有予沛一人,你道是什么缘故?”

湖面的冰霜反射出冷光,映得齐谨深邃的眼眸格外黝黯,穆子石小心翼翼道:“殿下跟我说过,父母子女也讲求缘分。”

齐谨摸了摸穆子石的头,柔声道:“你说的没错。予沛生下来的时候,小小的一团很不好看,连哭都没有力气,但朕抱他在怀里,竟比登基之时还要紧张开心……御医说他胎里就弱恐难调养,朕偏要不惜一切代价让他平安长大,不由自主只想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他,朕在位已二十二年,勤谨整饬爱惜民生,不敢有半分懈怠放纵,唯独对予沛,朕只想当个溺爱孩子的父亲。”

穆子石心口仿佛堵了块盐碱石,又苦又涩又重。

齐谨看向远处宫墙,道:“予沛渐渐大了,越来越像入宫前的绾素,容貌和脾气都像……朕有时瞧着他,还以为时光回到了从前,甚至会觉得看到了绾素小时候,但朕疼他比疼绾素更甚。”

“绾素刚进宫那几年,很吃了些苦遭了些罪,为了稳住陶家,杜绝朝堂上种种非议,朕都和绾素一起忍下来了,但若是换了予沛,朕这个皇帝宁可不做,也绝不能让他受一丁点儿委屈。”

想必绾素就是皇后洛氏的闺名,穆子石听得深感忐忑,须知帝心如海不可妄测,此刻齐谨却把海底最深处的明珠沙尘都翻出来一一示诸于己,这不啻于在自己头顶用丝线悬上一把明晃晃的巨斧,却不知他意欲何为?

当下抬头看了一眼齐谨,直问道:“皇上……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齐谨垂着眼皮,狭长凤目幽深如潭:“予沛心里舍不下你。”

穆子石豁然开朗,皇帝爱子成痴,只要齐予沛一死,定会赐自己随太子于地下。

想到此节,长吁了一口气,一颗心却陡然安稳,仿佛孤身夜路,逡巡良久终于踏上归途,如释重负,笑道:“太子殿下若登莲华妙土,穆子石亦有一座莲池,谢皇上成全。”

“是个好孩子……”齐谨凝目穆子石良久,嘴角弧度渐渐舒缓柔和:“穆勉委屈你了。”

穆子石一听这话别有意味,心念一动:“皇上都知道?”

齐谨笑了笑:“予沛的伴读,我怎能不慎之又慎?生而不祥恶煞交冲,国祚动摇天家不安……字字如刀啊。”

穆子石早已不在乎这等荒谬言语,只当清风过耳,却忍不住猜道:“清平侯忠君直言不欺帝躬,穆子瑜想必会有个锦绣前程?”

齐谨眉梢一扬:“是么?”

抬头看一眼铅云密布的天空,携起穆子石的手往回走,一边低语道:“要变天了,明日必有大雪。”

穆子石想起一事,忙道:“皇上,宫外民间,会不会有神医妙手?扁鹊华佗,都不是宫中御医。”

齐谨道:“予沛小时候,亦从民间请大夫瞧过,均不及孙鹤林。近年玉州出了个陆旷兮,有神医之名,但行踪不定总是四处游历,朕已令各地州府找寻……只盼着此人名不虚传能早日进京罢。”

话虽如此,自己也不敢希望过甚,穆子石却眼睛一亮:“陆旷兮?我听说过的,据传他医术通神能起死回生,因此被阴司所嫉,生了一脸疥疮。”

便是齐谨郁郁数月,闻言也不禁一笑:“这是谁跟你说的?真是神鬼只在口舌相传之中。”

穆子石自己也觉得好笑,道:“伺候我的宫女,名唤碧落的,她常给我说些民间的事儿。”

“喜欢听么?”

穆子石点头:“比宫里的事儿有趣。”

齐谨愣了愣,道:“这几日多陪陪予沛吧。”

穆子石应一声:“是。”

却又问道:“皇上,为什么这些时日,您没去探望太子殿下?”

齐谨低声道:“朕怕……怕看到予沛在我眼前……”

第二日果然下了鹅毛大雪,穆子石套上雪靴,吩咐小福子打上伞:“去太子殿下那儿。”

小福子看了看外面:“要不主子坐暖轿过去?”

穆子石跺着脚道:“不了,你快些。”

碧落看穆子石脸色雪白眼圈兀自肿着,有些不放心:“我陪着你一起去罢?”

穆子石心不在焉的应了,也未注意到碧落数日来焦心得厉害,丰润的两颊都瘦下去了。

一行人刚出了昭旭殿,迎头就撞上何保儿,何保儿退一步禀道:“殿下正要传公子过去呢。”

穆子石急问道:“殿下怎么样?今天好些不曾?”

何保儿揉了揉眼睛:“还那样……这会儿精神倒是很好,就是想跟公子说说话。”

穆子石抿了抿嘴,突然拔脚飞奔,小福子一边追一边喊:“哎哟主子,您慢着点儿啊,小心摔着!”

穆子石充耳不闻,只一路狂奔,雪花扑面,不知不觉已流了满脸的泪。

冲进齐予沛卧房时,穆子石胸口都要炸开也似的难受,噗通跪倒在床前的浅廊上,呜咽道:“殿下,殿下……”

倒把一旁伺候的几个宫女吓得够呛。

齐予沛见到穆子石,微微一笑,拍了拍身边的床褥:“上来。”

又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穆子石揉了揉眼睛,脱下湿了的靴子,爬上床去跪坐在齐予沛身侧。

齐予沛病得像一段枯枝,衰弱到了极点,但一张脸却仍似天上明月人间飞鸿,眼若烟笼寒水,唇色更是出奇的艳丽,枯枝上极盛将凋的花一般。

穆子石很容易就找到了两人都舒服的姿势,脸颊贴在齐予沛的胸口轻轻蹭了蹭,蜷缩成他身边柔软乖巧的一团,一如刚进宫的时候,全心全意的信赖和爱,梦呓般轻声道:“殿下,陆旷兮很快就进京了,你会长命百岁的。”

齐予沛听着屋外大雪簌簌落下,穆子石的呼吸声心跳声近在耳边,只觉满足惬意,含笑道:“是么?那陆旷兮若是名不副实,怎么办?”

穆子石道:“那就杀了他,灭他九族。”

齐予沛失笑:“子石,草菅人命总是不好的……对了,我托你一件事,你要答应我。”

穆子石正隔着厚厚的衣衫数着齐予沛一根根肋骨,问道:“什么事?”

齐予沛声音不高,却字字清音金钟玉磬:“齐少冲是我弟弟,从此你要替我照顾他,尽心尽力的待他好,不离不弃的陪着他。把他当兄弟疼当主子敬。”

穆子石猛的直起身来,齐予沛面无表情:“他想当皇帝,你就扶持他登基,当他的辅政能臣,为他鞠躬尽瘁。只要有人挡他的路,好比三皇兄若是不服……少冲不能自己做的事,你替他做干净,莫问手段不谈良心,别怕自己身败名裂,也别求什么万世流芳。”

“你是他的刀,也是他的盾,便是下了地府,油锅你也得替他跳,便是当了乞丐,你也要替他被狗咬……”

话到此处,声音也忍不住带了微颤,似有悲悯之意:“子石,我知道为难你了,可你必须答应我。”

穆子石嘴唇哆嗦着,却笑了笑:“殿下,你的话我都听,只是我陪不得七殿下,七殿下有皇后,也用不着我。”

有几分“你算计不着”的得意:“……而且皇上说了,只要殿下一去,也让我跟着去。”

齐予沛眉头轻蹙,却不十分惊讶:“你说什么?我怎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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