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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56)+番外

齐少冲正正经经的说道:“我才不欺人,但也不能被人欺。”

穆子石笑得有些讥诮凉薄:“那你迟早会被气死。咱们一路上少不得被人白眼相待,也免不了打躬作揖低头服软。”

齐少冲知他此言不虚,不由得十分难过:“为什么?”

“世态炎凉,本就如此。”

“我以诚待人,人也不会无故辱我。”

看齐少冲一脸天真的坚定,穆子石停下脚步,极认真的问道:“少冲,在宫里那些奴婢为何跪你?”

齐少冲一愕,随口道:“我是皇子,他们是宫奴。”

穆子石轻声一笑:“不对,他们跪你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是皇子。”

齐少冲歪头想了想:“你说的是。”

“那你现在流落民间,没人知道你是皇子了,百姓官府自然不需要再跪你敬你,对不对?”

齐少冲点了点头。

“那么,官差不知你是皇子,你却知他们是官差,民跪官不稀奇,也许你就得跪他们,对不对?”

齐少冲脸色一变,咬牙不吭声。

穆子石厉声又问道:“对不对?”

齐少冲眼圈红了:“我不跪……你昨儿跪那个胖大婶,我就很舍不得,以后你也不要跪!”

穆子石叹了口气:“你不愿意跪别人是不是?我也不愿意,宫里那些太监宫女想必也不愿意把膝盖骨磕在石子地上……但势不由人,你既要掩藏身份,想不露破绽,就得当自己是普通百姓。”

齐少冲默然良久,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我知道了。”

他安安静静的站着,嘴唇因狠狠咬过颜色格外红扑扑的,眼眸低垂,脸颊的弧度阴影显得有些清冷俊俏,穆子石一看之下,蓦的想起齐予沛来,一颗心登时柔软融化,轻轻握住齐少冲的手,正色道:“但你要记住,你就算跪他们一百次一千次,你还是天家骨肉,是你父皇的七皇子,是齐少冲……别人不知,你自己却永不会忘,对不对?”

齐少冲隐有所悟,眼睛慢慢亮了。

穆子石凝视着他,眸光璀璨如星:“你外势虽失,但只要内不丧志,无论浮沉,底气犹存,对不对?”

齐少冲只觉澄然豁然,朗声道:“对!”

穆子石笑了:“不自弃者人不弃之,当年我初遇四哥,他这样跟我说……如今我说给你听,另外再送你一句,玉碎瓦却全水滴石能穿,懂么?”

齐少冲用力点头,突然脸一红,低声道:“子石……你真是好。”

穆子石没搭理他,心道齐予沛若是看到自己这样对他,想必会放心吧。

两人走得不快,将近黄昏时才进了黄泥镇。

黄泥镇名字又是黄又是泥,却是麻石铺路店铺林立,光鲜干净得很,街道两边有客栈杂货成衣铺茶馆绣坊打铁铺,另有个三层大酒楼名唤太白居,幌子迎风抖得哗哗响,觥筹交错喧哗入耳,甚至还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妓馆,门口悬着水红的纱灯,立着两个妖娆的女人,逆风十里香气冲鼻,齐少冲好奇,指着一个粉底牌子念到:“鸳鸯院三等……哥哥,这是客栈么?”

他声音清脆响亮,那两个姑娘一听,登时扭着腰笑得叽叽咕咕,其中一个还冲穆子石飞了个眼风。

穆子石自然没进过花街柳巷,但却读过一些杂书,一看那两个女人掐腰立出个蛇形的做派,再看院子里传出的声音动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斥道:“乱问什么?自己不读书,什么都不知道!”

齐少冲平白被责,颇感委屈:“我读书是不及你,可你知道就告诉我啊!”

那两个姑娘笑得更厉害了:“来,小少爷,你进来姐姐好生讲给你听!”

穆子石忙一手拖住他,急急逃开。

跑出半条街,齐少冲被冷风一吹,模模糊糊似乎明白了些许:“那不是正经地方?”

穆子石冷笑道:“说不正经,也正经。”

想了想,干脆说得直白:“鸳鸯院是个三等娼馆,就是女人卖春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齐少冲点了点头,目中露出嫌恶之色:“果然是个肮脏所在。”

穆子石道:“你可别小看了娼馆,这地方和后宫颇有些关系。”

齐少冲一惊,随即又羞又怒:“胡说八道!宫中怎会……我知道你恨我母亲,但不要以为到了民间就能任意毁谤宫中诸事,后宫规矩甚严,母亲打理得更是滴水不漏,便是宫人奴婢,也绝无苟且无耻之事!”

穆子石半笑不笑的等他发完脾气,方淡淡道:“娼馆也需缴纳赋税,官妓卖身所得,逢三抽一唤作金花银,送入后宫内务司,皇后妃嫔按制所配的脂粉首饰,俱由此来。”

齐少冲登时偃旗息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问道:“真的?”

穆子石唇角挑起的模样十分好看,说出的话却十分不好听:“你也值得我一骗?”

习惯是可怕的,适应力是强大的,不出三天齐少冲已然学会了不在乎穆子石言语带刺,反正那些刺扎身上也不是很疼,有时候还带点儿因为亲近所以挨扎的甘之如饴。

因此齐少冲只是琢磨了片刻,道:“那这些女子都是什么来路?”

穆子石沉吟道:“我只知道有些犯官女眷是要充作官妓的,像是永熙十四年兵部武选司舒敬山因得罪陶若朴,被构陷冤屈全家下狱,本人被斩,夫人女儿都发往深州娼馆了。”

齐少冲道:“母亲跟我提过此事,据说舒敬山还是两榜进士出身,允文允武本是栋梁之才,太可惜了。”

穆子石也叹道:“舒敬山还有一子,下狱时年不到十四,被流放南疆,永不赦还,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呢。”

齐少冲眉头紧锁,道:“陶家势大,父亲这样做虽有不得已之处,却也太伤忠臣良士的心了……但照我的意思,贪官暴吏的妻女罚为官妓很是应当,一人枉法祸及全家,本是朝廷震慑严惩的道理。”

穆子石低声道:“连这等小镇都有官妓,想来这一行每年上缴朝廷的金花银也不是个小数目,若后宫俭省些,倒是能留一小笔活银子……这逢三抽一的税,着实订得不高。”

齐少冲睁大眼睛:“怎么不高?本朝商税从轻,三十取一,农具书籍、竹木柴薪等物均是免税,契、牙、当、漆税不过十取一……”

穆子石啧啧赞道:“难为你了,竟知道这些,背得可真熟!”

齐少冲一挺胸:“我也不曾白去东宫书房!”

穆子石眼珠斜撇着看他一眼,冷笑一声。

齐少冲不懂即问:“你笑什么?”

穆子石道:“没什么……以前不懂得什么叫笨得好笑,现在懂了。”

齐少冲认认真真的说道:“子石,不是我笨,而是……像四哥和你这样聪明的,普天之下并没有几个,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停了停,又低声道:“你真的嫌我笨么?其实只要你肯教我,我会用心的。”

穆子石见他清亮乌黑的眼眸全无一丝阴翳,满是真挚的信赖热切,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歉意,道:“我不嫌你,刚才说着玩儿呢。只是少冲,需知盐税可是逢十征四……你再瞧这天还没黑,鸳鸯院里已然人声鼎沸,可见生意必然很好,逢二抽一亦不为过,何况那些官妓是犯官女眷呢?”

齐少冲若有所思,却不急于点头称是。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家小客栈门口,穆子石见半开的门虽有些旧,大堂里却收拾得是整齐利落,忙几步走进,冲柜台后坐着的掌柜道:“还有房么?”

掌柜的抬起眼皮打量一下,笑道:“上房二钱银子,中等的一钱,下等的嘛……二位不像是住下等房的人。”

穆子石暗道这掌柜的好会做生意,心中尚有些犹豫想问问下等的价钱,齐少冲一扯他袖子,道:“哥哥,就住上房吧!”

齐少冲小小年纪乍出金围玉绕的深宫,虽竭力咬牙不喊一个苦字,穆子石瞧在眼里却知他已是濒临极限了,当下安抚着笑道:“好罢,反正二叔家就在凌州,离这儿也不远,花些钱不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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