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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79)+番外

这样的齐少冲智珠在握胸有成竹,陌生之极却又熟悉之极,穆子石第一次感觉到,他真的是齐予沛一母同胞的兄弟,兄弟二人如出一辙的渊渟岳峙攻心蓄势,一个死一个活,都不肯放过自己。

齐少冲眉骨上方被墨锭砸得肿起来一块,穆子石默然片刻,伸手替他轻轻的揉了揉:“打疼你了么?”

齐少冲嘿的一声:“不疼。”

穆子石从地上捡起墨锭,淡淡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少冲,你二者兼知,原是我小瞧你了。”

他浓密如荫幕的睫毛垂着,无意识的挡住齐少冲的目光,也遮住了自己的眼神:“魂魄既远便该是心不系时,如此能化繁为简得一自在,可惜我却只是凡人,看不开也勘不破……纷纭世事一轮之心,你不懂得四哥于我意味着什么,我也不要你懂。”

齐少冲小脸垮了下来:“合着我这几个月白琢磨了?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穆子石喜欢他这般不作伪的率真模样,微微一笑:“并不是……你说的金玉良言我都记下了。我虽不会以四哥起誓,但你放心,穆子石断然不会轻生,活着本就不易,何况我还要替四哥照顾你……”

顿了一顿,半是玩笑半吓唬,道:“你一日不死,我哪敢先去?”

齐少冲闻言却是大喜:“说话算数!”

穆子石点了点头:“你还练不练字了?我瞧你笔墨虽搁置许久,却比以前写得强了不少,想是砺志忍挫之故,用笔渐有太阿劲截之意,以前是不堪入目……”

齐少冲被赞得骨头都轻了,忙道:“现在是赏心悦目么?”

穆子石板着脸:“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齐少冲悲愤的打了个呵欠:“不练了,睡觉!”

穆子石眼眸中笑意盈然,收拢了他写好的纸张,又洗净笔头沥干水迹,悬挂在笔架上。

齐少冲突然问道:“子石,你说我以后能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穆子石看他一眼:“你懂稼穑耕种么?”

“不懂。”

“那你当不成农夫,你懂工匠作术么?”

“不懂。”

“懂行商贩售、医卜星相吹拉弹唱么?”

“不懂。”

“你精通统筹算术么?熟谙刑名书办么?”

齐少冲想了想,有些脸红:“只略知一二。”

穆子石嘴角上翘的弧度带着明显的揶揄得意:“那你懂兵法战术么?膂力骄壮精于骑射么?”

齐少冲怔了半晌:“我现在学大概还来得及。”

穆子石道:“可别……现如今虽称得上盛世升平,但军方一系却颇有混乱掣肘之处。”

点着手指细细数道:“雍凉烽静王手拥重兵,全不受兵部之辖,云西二州有虞禅这个翊威大将军,兵部却是陶家的天下,至于各地州府亦有执戈营,齐和沣坐稳皇位后只待此消彼长,假以时日,宸京对雍凉定会有所举措。”

齐少冲甚是不安,道:“那该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待你好生再读几年书,长大些咱们就去各地游历,见识广博诸事躬行后,或许就知道了,少冲,我总觉得,咱们还会回大靖宫。”

穆子石说着看一眼月色,觉得遍体生凉,拢了拢衣衫:“夜深啦,睡吧!”

他大病之后元气未复,今晚无意中与齐少冲一席对答又有倾诉宣泄之效,因此一碰枕头几乎就睡着了。

齐少冲却是辗转反侧,想了半宿自己除了吃饭还能做好什么,越想越是头痛,干脆半撑起身子,偷眼凝视穆子石的面容。

穆子石好梦正酣,嘴角自然的微翘着,朦胧如烟的月色中看去,宛如琼枝明珠生于云海之间,齐少冲目眩神驰之余,突然醒悟到自在二字何其难求,穆子石若不能安枕无忧,只怕自己这一世的自在,便是镜花水月蓬莱瀛洲。

第58章

万荆待穆子石与齐少冲极好,穆子石还未能起身,他便着乐顺去城里斥重资购得大批书籍囤于明瓦楼。

原本予庄并无单独的学堂,黎庄因庄主人两个儿子很有一番蟾宫折桂的壮志,特意聘请了县城里一位秀才当西席先生,也让一些庄客佃户送自家出挑些的孩子一起听书上学。

万荆便与黎庄商量了,予庄每年出一半的束脩银钱,就当两个庄子合办这个学堂,教一些重要得力的庄客认得字,也是利人利己。

可穆子石与齐少冲都是受教于饱学大儒翰林巨擎,万荆不忍让他们白龙鱼服进那等虾蟹混杂的学堂,当个落第秀才的弟子,但一时又哪里去寻什么经纶满腹的名师?更何况其时北地重武轻文,夏深一带又紧邻雍凉,家中青壮宁可投入军中吃一份儿饷银,也懒得埋头苦读去与中原江南的才俊士子争那金榜题名时。

万荆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与乐顺商量:“哪里能请个好先生呢?”

乐顺想了半日,道:“东家,咱们与黎庄一块儿聘的那个汪先生就很有学问嘛,他可是秀才!过了县府院三场,才能中一秀才,秀才见官不跪连赋税都不用缴纳,这等身份,在咱们县里十个指头都数得出啊!”

万荆唉声叹气:“不行,他肚子里那点儿墨水,也就教教不识字的庄客。”

乐顺肃然起敬,问道:“东家这是想给小少爷开蒙?小少爷聪明得很,定能给咱们予庄挣个举人老爷回来!”

因钱丁香带来的幼子竹嘉已改为万姓,算是万家的子嗣根苗,故乐顺有此一猜,不想万荆摇头道:“竹嘉驽钝浮躁,让他读书,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麻布片上绣花,不是那块料。”

乐顺摸了摸两撇小胡子,笑道:“那便是为了两位侄少爷?”

万荆行事说话都极周全谨慎,叹道:“你不知晓,我先前的娘子出身可高,是诗书传家的,这俩孩子……只怕那个汪先生的学问还不及他们呢!我很是担心耽误了他们。”

乐顺斟酌片刻,道:“东家,这出来当教书先生的,哪有什么进士举人?您要是觉得汪先生不妥,我本家有个亲戚,也是个久试不中的老秀才了,但根底极好,要不您试试他?”

万荆勉强点了点头,道:“我得先问问子石的意思。”

乐顺不语,心中却暗自嘀咕,看来东家对侄大少的喜爱远远胜过万竹嘉,钱丁香那个泼货怎肯善罢甘休?

穆子石却对先生没什么特别期待,只静静听着万荆说完,道:“姑父不必太过费心,先生能规规矩矩把书讲下来就好,就把乐管家的亲戚接来一试罢。”

结果那乐先生果然如乐顺所言,功底踏实深厚,文字揣摩也算精熟,穆子石猜想他屡试不中多半是因为不通时务文章空洞,又因为屡试不中性情愈发嗟贫叹老生硬死板,不由得跟齐少冲笑道:“昔日四哥曾跟我说过,科考文章不光要花团锦簇,更要言之有物,陡峭不如中正,书理纯密不如切中肯綮……这先生学问不错,可惜却只是个百无一用的读书人。”

齐少冲郁闷道:“那你还要我去听他讲书?我宁可听你讲……”

穆子石靠坐在椅子上手不释卷,却道:“教书课徒与自己懂得哪里是一回事?讲解书经我不如乐先生,何况我也没这耐心给你逐字逐句的细说。”

齐少冲凑上前去,气咻咻的说道:“那他讲得不对呢?迂腐呢?我有不懂之处呢?”

穆子石合起书卷,啪的在他头上一敲:“所以你只跟他学半天的课啊!咱们住都住一块儿,有什么问题难道还怕没机会请教我么?”

穆子石跟着齐少冲去过几天书房,后来便推说身体虚弱,再也不去了。齐少冲问及原因,他只笑嘻嘻的说道:“穴壁而窥,所见不过方寸盈尺,我登泰巅,却能洞视天地八极。”

齐少冲不解其意:“泰巅在哪里?”

穆子石笑叹一声:“笨啊!”指了指满壁书册:“这些岂不是群山巍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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