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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99)+番外

第二日午后,左拾飞风林营中练兵完毕,信步就去哥舒夜破的住处,推门只有穆子石安安静静的俯卧在榻上,也不知是昏是醒,哥舒夜破却不在屋内。

略一犹豫走近前去,轻轻掀开被子,见他背后伤口缠着的棉布透着血渍,显然未曾换过,鞭痕斑斑驳驳的一条条开始结痂,看着更是可怕,忙拍了拍他的脸:“喂,你醒了没?”

穆子石脸上仍是全无血色的煞白,呼吸却似乎比昨日略显悠长,双目紧闭睫毛浓密的垂着,五官线条精致得不似真人,倒像是画里的或是雕出来的一般。

左拾飞愣愣看住了,呼吸竟有几分意为之夺的急促,忙定了定神,收拾出药粉和干净的细棉布,先换了药再重新裹好伤口,他不擅照顾人,行动间难免手忙脚乱,好在穆子石全无所知任由折腾,真是全天下最乖巧不过的伤患。

待料理妥当,穆子石额头薄薄出了一层汗,左拾飞大喜,自语道:“出汗就是快好了!看,还是我梭子爷妙手回春吧?”

正志得意满的自夸自赞,只听有人在外禀道:“大当家,予庄来人了!”

左拾飞听出是杨断子的声音,忙起身道:“大哥不在,二哥进来说话罢。”

杨断子原本不敢擅入,听他相邀这才进屋,眼珠子骨碌碌转着看了看,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左拾飞随手给穆子石盖上被子,道:“我来寻大哥说话,刚巧他不在,我就替他照顾一下这小子。”

杨断子半笑不笑的道:“笨梭子,大当家可不愿意见到你献这份儿殷勤。”

左拾飞道:“二哥你笑得贱兮兮的。”

杨断子沉下脸:“我是为你好才说这些,你既要装糊涂那便装吧。”

左拾飞不搭理。

两人心里都莫名的生气,相顾无言了半日,杨断子来来回回驴拉磨也似踱着,眼神不时看向床上的穆子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小子……想是不打紧了?”

左拾飞奇道:“你是大夫,怎么问我?”

杨断子搓了搓手,道:“我的医术大抵是活人医不死死人医不活,大病瞧不好小病慢慢好。”

话音未落,只听哥舒夜破含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师爷过谦了。”

门开处,哥舒夜破神采奕奕的大步入内:“你们找我何事?”

杨断子忙道:“予庄姓万的老儿亲自押着三车银子到了山下,求见大当家,要赎回他家的人。”

哥舒夜破道:“留下银子,让他回去等着。”

杨断子迟疑道:“他想必不肯回去,山下驻守的兄弟说这老儿口气甚硬,求大当家要不放人,予庄田地金银尽可奉送,要不就把他也一并杀了挫骨扬灰。”

左拾飞吓了一跳:“这老儿疯了不成,嘴这样狠?咱们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了,杀他也不难,还挫骨扬灰?当咱们闲得发慌么!”

哥舒夜破眉毛慢慢竖起:“那三具死尸扔哪儿去了?”

杨断子见他神色不善,不敢怠慢,忙答道:“按老规矩,扔山沟里喂狼了。”

哥舒夜破冷冷道:“着人去看看,若还有残骸就拿出来还给万老儿,告诉他南柯山不耐烦杀他,但他若不肯走,就把他那俩侄少爷也一并斩成肉块送他。”

杨断子心中暗喜,恭恭敬敬道:“是,我这就让小马去跟他说,小马最是能言善道……或者我亲自去。”

左拾飞却急道:“大哥,我随小马一起去!这老儿要是夹缠不清,我就杀了他,岂不干净?”

哥舒夜破凝目注视这两位臂膀兄弟,神情全无异状,眼中却藏着一丝玩味的光芒,温言道:“区区一个乡间富户能出动南柯山的师爷和梭子,面子何其的大……要不要你们俩都去?”

杨断子精细,一时琢磨不透大当家此话是真是假是何意图,当下站着不敢动身,左拾飞却是胡同里搂竹竿的性子直来直往,也不疑有他,一抱拳转身就要出门。

“等等……”突地一个微弱却清澈的声音唤道:“别杀他……”

左拾飞又惊又喜:“你什么时候醒的?”

第72章

穆子石苦笑不语,慢慢攒了些许力气,低声道:“大当家,我想……写封书信给姑父……劝他离去。”

哥舒夜破见他说话都断断续续的喘息不定,轻笑道:“我说了不要那老家伙的命,你不信么?”

穆子石想信却绝不敢信,这位哥舒夜破心性堪比孽海鬼城,更有种罕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畜生气质,杀人害命如屠狗宰鸡,毫无一丝怜悯畏惧之心,自己只是伤在肌体又不曾疾在脑壳,怎可能去信他的一言半语?

当下只道:“姑父得了我的亲笔书信……从此不会再来纠缠骚扰,更加不会报知官府……”

哥舒夜破陡然放声大笑:“官府?”

穆子石一凛,方知自己说错了话,此人身为贼寇之首,奸淫滥杀无恶不作,岂会怕惹官非?

他运思极快口齿极灵,本可以出言周旋回转,奈何伤重力乏,只急喘了几声一时却说不出话来。哥舒夜破已淡淡道:“如今列位朝廷的衮衮碌碌,说是齐家众臣,难道不早已是陶氏走狗么?”

说着却取出纸笔,亲手磨了一砚墨,甚至搬了张杌子送到榻边:“写罢!”

一把扶起穆子石搂在怀里,手臂揽住他的腰,只觉颇有不盈一握之感,当下饶有兴趣的笑道:“也让我瞧瞧穆大少爷的字。”

穆子石心中暗惊,若换个时境,自己定然换字体而书,反正自幼苦练,先学欧柳又学赵董,无论行草楷隶均既有形且有神,只是眼下既见不得万荆,便不得不用素日他见惯了自己也写惯了的馆阁体。

怔怔地提起笔,犹豫不决,哥舒夜破似看破了他的顾虑,嘴角慢慢上扬,低声道:“怎么?是不是又不想写了?”

他说话时凑得很近,穆子石只觉耳边热气涌动,一惊之下便想将他推开,不料甫一用力,肩背处便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一黑手一软,笔啪的一声摔在纸上,滚出一滩墨迹。

哥舒夜破灰眸冰冷:“拾飞,去收拾了万家老儿。”

穆子石大急,声音却蚊蚋般低弱:“不!”

哥舒夜破另换了纸张,温言道:“这就是了,写封书信而已,又不是让你考状元,你怕什么?”

此人如此可恶阴险,穆子石恨到了极点,握着笔手腕颤抖,凝神想了想,终于落笔成书。

他失血过多尚在晕眩,笔锋自是轻滑,全无峭健骨力,但多年苦功,字里行间间架仍是不失,字亦春林花媚的流丽润秀。

待写完一封书信,穆子石已是汗透衣衫精疲力竭,放下笔低声道:“劳烦大当家。”

哥舒夜破会意,将他放回榻上安顿好,拿起那篇纸一看,见只是短短数行,抬头既无提称垂鉴,收束也无启禀敬叩,瞥了穆子石一眼,念道:“昔日先兄所托,姑父勤勤兢兢,子石铭感于内。世局多变风云难测,然予庄之重一如当年,务必为之珍重守成,令泉下先兄不至耿耿长恨矣。书虽不尽意,然姑父必知子石肺腑,余兄弟一切安好,勿需挂念。”

念罢静了足足盏茶工夫,方悠然道:“字不错,意蕴也深……只不过这口吻不像是恭叩长辈,倒像是居尊谕下。”

穆子石遽然一惊,哥舒夜破不单心狠手辣更是机敏如鬼,要对付此人必得全力以赴,眼下既不是对手倒不如藏拙避让,于是阖上眼睛只默然不语。

左拾飞虽听不太懂,却也琢磨出大当家含着的些许恶意,忙替穆子石辩解:“想必是因为他没力气认真写,所以写得不好……”

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书信,道:“其实写得不错了,有黑有白的,一个个都差不多大小。”

哥舒夜破笑骂道:“你懂个屁,出去出去!”

杨断子本站在屋角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此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大当家,我这就着人把信送与万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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