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宁(2)

在没经过允许的情况下，从四个入口进出纯世界和杂世界更是不可能。当杂世界的闲杂人踏入外环时警报会响彻外环，同时闯入者会被系统快速锁定，然后被找到，并被送返杂世界，所以外环也叫警告区。中环叫伤害区，内环叫毁灭区。

内环和中环之间，有两环建筑带，靠近内环的被称为“普西（Ψ）区”，所有建筑都是紫红色；靠近中环的被称为“艾普西隆（Ε）区”，所有建筑都是橘红色，里面住着想象不到的人。在这里，没有人能够想象另一个人，人们连对自己都失去了想象力。就像我，无论我如何发挥想象力，都想不出我是谁，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多少岁了。明明有两个世界，且每个世界都真真切切地生活着那么多人，却每天都活在一种仿佛整个地球只剩下自己般的孤独中。

纯世界的人除了享有没被污染的地下土壤和提取自上下地幔之间的过渡带中的林伍德石里的水以外还享有“奥扎菲尔”。“奥扎菲尔”是一种药，由生活在二千一百一十二年前的一位叫扎菲尔。哈桑。盖斯的人研发，如果把人比作一台电脑的话，吃了它以后就相当于被格式化了，它不仅仅会清除癌细胞，还会让人拥有焕然一新的器官，包括大脑。这实在是美好又可怕。

两千多年来许多科学家不停在改良“奥扎菲尔”，希望能让它拥有既能给人带来健康和年轻的躯体又不会消除记忆的功效，但都失败了。

扎菲尔。哈桑。盖斯本人还活着吗？如果活着，他是否能把不完美的实验结果变完美？或者，他还记得自己是谁吗？如果他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又岂能寄托希望于他还能完善“奥扎菲尔”。也许早在两千多年前，他就已死于地表。那场持续了整整十年的遮天蔽日的核冬天夺去了地球上一半人的性命，那些活下来的人在恶劣的地表环境中繁衍生息了两千多年后，身体结构已发生巨大变化，看起来像人类的变种，与纯世界的人有明显差异。

纯世界的人，死一个就少一个，杂世界的人，有人死，有人生，生死交叉，生生不息。

两千年来，纯世界已经死了十九个人，所以，现在地下世界真正生活着的人仅有一百二十三万四千五百四十八人，而杂世界的人从来没有被全面而正确地统计出来过，他们的数量每天都在变化，时而多时而少，充满了可喜可悲的波动。不过，虽然他们的生命很短暂，生活很糟糕，环境很恶劣，但是他们有父母、亲人、朋友和爱人，还有名字、年龄与记忆，他们知道自己是谁，是个怎样的人，他们有喜、怒、哀、乐、爱、欲、惧，甚至有期盼也有绝望，我们却什么都没有。

时间在杂世界的人对纯世界的人的向往和纯世界的人对杂世界的人的羡慕中一分一秒流逝。

有了“奥扎菲尔”纯世界怎么还会有人死去？

如果一个杂世界的人无意间得到了“奥扎菲尔”会怎么样？

我一共吃过多少次“奥扎菲尔”？每一次通过吃下“奥扎菲尔”重新获得的崭新的人生都是如何度过的？我的每一世埃弗瑞特。奥润都告诉了我我是个中国人吗？或者仅是这一世？还是以前某几世也曾说过只是没有世世都说？也许除了这世以外我们从不曾相遇过。

我在自己所经历的每一次人生中，都遇见了什么样的朋友？他们都陪伴我做过什么样的事？对我说过什么样的话？我们共同经历过什么？

我很好奇这一切，却并不想具体去了解。

有一天4023对我说：“你说，我们曾经做过朋友吗？在过去的无数次投胎转世中。”

我说：“不知道。”

4023说：“很多时候，晚上我都睡不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说：“也许知道。”

4023说：“却说不出来。”

我说：“是的。”

4023说：“我曾拥有过什么？失去过什么？想到这样的问题，总觉得心碎。因为我发现没有什么可值得拥有，也没有什么能够失去。”

我说：“夕阳红得像个熟透了的西红柿，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却总也什么都没发生。”

4023说：“这里本该挤满了人，却总是空荡荡的。难道纯世界的人都不喜欢看夕阳和夜空吗？”

每幢楼的天台上都放着十八条檀香紫檀木长椅，一共两排九列，面朝内环背朝外环。我和4023坐在“Ε1049”（Ε区1049号楼）天台第三排由右至左第一条长椅上，我坐在中段上，他坐在右头上。

4023继续说：“30418一定进过那里，所以他知道自己是谁。”

我说：“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