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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读(106)

“你听说周峻茂的死讯后,第一时间意识到,虽然自己的计划被打乱,但也算是个机会,所以你暗示周怀信报警,把警方和公众的注意力吸过来,推出杨波做挡箭牌,然后借着车祸疑云的余波,自导自演一出好戏,把周峻茂之死弄得更加扑朔迷离,先嫁祸杨波,再用公益基金的事引导警方调查郑凯风,趁着周氏动荡,一举消灭两个敌人,同时利用舆论煽风点火,让周峻茂彻底身败名裂——”

周怀瑾的喉咙动了动,没有解释,算是默认了。

费渡:“你就不怕周氏从此一蹶不振,到了你手里也是个烂摊子吗?”

“现在的周氏,是周峻茂的‘周’,”周怀瑾低声说,“和他生前身后的声名血脉相连,也是他的一部分,我要打碎他的金身雕塑,至于其他的……不都是身外之物吗?费先生,如果你心里也有一根从小长在心里的刺,你会因为害怕自己倾家荡产而不敢拔出它吗?钱、物质……对咱们这样的人,有时候真的没那么大的吸引力。”

费渡在听见“心里的刺”那一句时,手指下意识地又紧了几分,几乎将矿泉水的瓶子捏进去了,这时,几个医护人员拎着调用的血浆一路飞奔着从他们面前跑过去,往手术室里赶,脚步声中仿佛含着不祥的韵律。

周怀瑾猛地站起来:“医生,我弟弟他……”

周家人是恒爱医院的大金主,一个护士模样的工作人员委婉地说:“您放心,我们一定全力抢救。”

周怀瑾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脚步踉跄了一下。

费渡一把撑住他的胳膊肘:“周先生,怀信对你来说,也是身外之物吗?”

周怀瑾好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脸色陡然变了。费渡却不肯放过他:“你和你的狗腿子胡震宇一唱一和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什么,可是他没有声张,而且还配合你们把这场戏演了下去,你知道他对胡震宇说什么?”

“我不……”

“他说他不懂你们那些事,他只要你平安,”费渡把声音压得又快又硬,像一把短而锋利的匕首,冲着周怀瑾的耳朵戳了下去,“事后我诈他话的时候,他甚至想替你认下‘绑架’的这口黑锅。周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从刚才到现在,你给我讲了一出有因有果的王子复仇记,为什么你一句话都没有提到那个持刀行凶的女人,就好像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丧心病狂一样。你能不能告诉我——”

手术室的门一下从里面打开了,陡然打断了费渡的话音。

医院墙上一刻不停地往前赶着的挂钟仿佛跟着停顿了一下,周怀瑾惊惶的目光看向里面走出来的医生。而与此同时,费渡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摸出来看了一眼,骆闻舟言简意赅地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董晓晴死了。”

费渡一愣,当即放开了周怀瑾,第一反应是把电话拨了回去:“你怎么样了?”

骆闻舟那边一片嘈杂,还未及吭声,费渡面前的周怀瑾已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听见那医生说:“对不起周先生,我们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对话中引用的几句话来自《麦克白》。

第75章 麦克白(十六)

呼啸而至的警车已经把董晓晴出事的现场包围了,路口的监控清晰地拍到了肇事车辆从撞人到逃逸的全过程。

“对,就是这辆车,”骆闻舟被车镜扫过的地方火烧火燎的疼,皮肉已经肿了,但估计没有伤筋动骨,不影响他上蹿下跳的现场指挥,“这王八羔子当时罩着脸,身上全副武装,一根毛都没露出来,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以这个速度突然拐弯撞人,手潮的弄不好都要翻车,撤退路线也绝对是事先计算好的。”

“骆队,你没事吧,”旁边正在查监控的同事看得心惊胆战,“要不先叫医生处理一下?”

“没事,死不了。”骆闻舟心里窝着能把地面轰出一个窟窿的火,唯恐声气大了把地球喷出太阳系,勉强压着,尽可能平静地说,“我需要大家重新排查董晓晴和董乾的所有社会关系——所有——尤其是董乾,他工作的车队、客户,去过哪些休息站、在什么地方买过东西吃过饭……”

“骆队,还是包扎一下吧,你手流着血呢。”

骆闻舟第二次被打断,终于炸了:“大白天沿路行凶的凶手还不知道在哪,你们他妈的老盯着我干什么?”

周围一圈人被他吼得噤若寒蝉,旁边被叫来帮忙的小大夫大气也不敢出。

骆闻舟暴躁地把小臂上擦破的伤口往衬衫上一抹,继而意识到自己的失控,连忙深吸了口气,光速压下了这于事无补的气急败坏。

“不好意思,我刚才不是冲各位,”骆闻舟略微一低头,声气缓和了下来,“这个凶手在我面前杀人,居然还能让他这么跑了,这事是我的毛病,我心里窝火,连累兄弟们辛苦了。”

旁边同事知道他的脾气,十分体谅:“老大,你人没事已经是万幸了,这谁能拦住,又不是变形金刚。”

骆闻舟勉强冲他笑了一下,又说:“凶手当时既然遮住了头面,不太可能大喇喇地放出车辆信息随便我们查,我觉得……”

他话没说完,奉命搜索肇事车辆的同事已经传来了消息:“骆队,我们找到肇事车辆的车主了,是个普通的白领,女的,今天正好要参加一个职称资格考试,考点附近的停车位停满了,她说自己当时快迟到了,一着急,只好在附近找了个空地,凑合着违章停车,怕人贴条,还特意找了个偏僻没监控的地方,车主后面还有一场考试,直到我们刚才联系上她,才知道自己的车让人撬了。”

骆闻舟长叹了口气,居然又被他这张乌鸦嘴说中了。

“骆队,路网监控拍到了肇事车辆!”

骆闻舟沉声说:“追!”

然而到底还是晚了。

半个小时以后,警方在一处废弃的厂房院里找到了那辆破车,原本保养得不错的白色轿车前挡风玻璃已然粉身碎骨,后视镜孤零零地剩下了一只,活像动画片里的“一只耳”,车上四门大开,鬼影子也不见一个,碎裂的车灯和扭曲的保险杠组成了一个嘲讽的笑脸,上面依稀沾着血迹斑斑。

骆闻舟听见随行的痕迹检验人员低声议论——

“撞得真够惨的,还能修复吗?”

“修个屁,撞死过人的车,谁还开?”

“但是这车可不便宜,低配的裸车好像也得‘三四十’吧?车主家里有钱吗?”

“估计没多少钱,吭吭哧哧考证的都是给人打工的。”

“那我要是车主,估计得疯,这不是无妄之灾么?”

这一组技术人员是直接从市局抽调过来的,没去凶案现场,也没有直面尸体,第一时间没有联想到那起惊心动魄的谋杀,反而被破烂的“凶器”触动了工薪阶层们永恒的不安——他们每天遵纪守法,日日辛苦奔波,抠抠索索地攒完这个攒那个,十年攒套每天只能回去睡一觉的房,五年攒辆永远被堵在高架上的车,背一屁股贷款,迟到一回拿不着全勤,都觉得自己捅了个大篓子。

数年节衣缩食的努力,被人随手撬走,轻而易举就毁于一旦。喊冤还没地方喊去,毕竟相比起那撞成了一团烂肉的小姑娘,丢一辆车而已,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算是十分走运了。

房门院锁防君子不防小人,种种法律和规则,似乎也都只能钳制老实本分的良民。这样看来,“老实”、“本分”、“文明”、“讲理”……这些品质,俨然都是错处,远不如当一条到处咬人的疯狗来得痛快。

骆闻舟经过的时候,干活的技术人员们在他的低气压下自觉闭了嘴,他围着现场转了一圈,知道凶手选择把车抛在这里,恐怕也是处心积虑、把握十足,早计算好了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撤退,现在应该已经消失在人海了。

他独自坐回现场外的警车,点了一根烟。

烟味和身上隐隐的血腥气熏得骆闻舟眯起了眼,他想了想,从车里摸出一瓶矿泉水,随便冲了冲自己露在外面的擦伤和划伤,继而尽可能简短精确地给各有关方面通报了情况。

到费渡那里的时候,骆闻舟犹豫了一下,猜他这会应该是在医院里,趁着周怀瑾心神动摇的时候套话,于是只发了一条短信给他,没想到手机还没收起来,费渡那边电话就打了过来。

听了他那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追问,骆闻舟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我有什么事?”

费渡沉默了片刻,骆闻舟隔着电话,听见了他轻而绵长的呼吸声,萦绕在耳边,无端让人平静了下来。

可惜平静了没有两秒,费渡那边电话的背景音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混乱,有人喊了句什么,随后又是匆忙的脚步声和乱七八糟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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